中午留容若院子里一起吃饭,也想拉着春桃一起。这些日子我减了她很多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古人有点权贵就把自己当了巨婴,真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恨不得让仆人嚼碎了喂到嘴中才好。我可太不喜欢这点了,便很多事情都自己做。只是让她与我们同席吃饭这点,她宁死不屈。
罢了,习惯还要慢慢培养,倒也急不得。
席间谈到对佛法的理解,发现容若甚通经文和诗词。
果然是那个词人。我咬着筷子默默点头。
他说过两年要进国子监,乡试就在今年。
原来我以为科举就是三年考一次,考完就直接排名出状元了,原来还要通过院、乡试、会试、殿试等一系列复杂的流程。
一通说完,感觉科举之路真是遥遥无期。
见我连连摇头道不易,容若拉扯了一下嘴角,无奈表示这是每一个入朝为官的志士的唯一途径。
“即便你爹是这么大官儿,也不行啊,也得从头开始考啊?”
我以为一朝为官,光耀门楣,大家都能搞个啥职位混混。
“自入京以来,祖训上就立下不能买卖朝官的规矩,对于皇亲国戚的宗族更是如此。”
“不过八旗子弟子弟不都是监生么?”
多儿问道。
“嗯——但纳兰家有规矩,必须从头考一遍——”
老爹太过优秀,纳兰即便再努力,也很有可能到不了明珠的高度。
能感到他来自家庭,来自父辈,来自皇室的压力。明珠终归会老的,他终归要继承父位,辅佐君王左右。
这是他生在纳兰家的荣耀,也是枷锁。
顿了一瞬。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
他正在帮我盛汤,抬眼,我们四目相对间看到他眼神闪烁。
汤匙顿了顿,磕在汤盆上发出清脆撞击。
“公子,这汤盛的太满了,易撒,还是奴婢来吧。”
春桃走上前来,说着,接过了汤匙,将碗端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些许汤汁洒在了他手上,我递了帕子给他擦,他的手指跟男友一样,修长有力。仍然是心里一阵悸动,不知是正主对纳兰的,还是我对男友的,已分不清明。
他们真的太像。
我手停在半空中,又怔了一下。
“阿姐觉得如何?”多儿邀功似的问我。
“啊?什么如何?”
走神了一下,没听到。
“我刚说,现在虽是早春,多儿编了一首词,阿姐和容若哥哥给点评点评呗。”
多儿又低头塞了口米饭,股鼓鼓囊囊地又重复了一遍: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跟容若对视了一眼,我不禁莞尔笑了出来:
“这诗,谁教你的?”
“没人教!是我自己写的!”
弟弟小嘴撅了起来,理直气壮。
“那后半阙是不是: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评,诗随——“
我堪堪将后半阙补充完整,太久没看诗词,已记不清了。
“诗随羯鼓成。”
容若笑着帮我补充。
多儿一张小脸涨地通红,假装被米饭噎住咳了好几下。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子夜歌》,描写的是宫廷诗酒歌舞享乐的情节,只有第一句是对春日的描写。多儿呀,你以后练习布库之余,还是多向你容若哥哥加强一下文学修养吧。”
春桃一边站着想笑又不敢笑,抿着嘴,站在桌旁肩膀抖了抖。
多儿抄诗被抓个正着,可能太过羞囊,想了一瞬,“哎呀!”一声,撂了筷子快步走出了小厨房。
“小姐,我去看看少爷——”
春桃掩面轻笑,随即追了出去。
此时房内只彼此二人。
我余光看向他,心里轻唤糟糕,他在余光里跟芷青能有七分像,加上那些小动作,不禁又恍惚了一下。
“那萩儿可知道,刚才这首词的第一句,‘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又是出自哪里?”
容若放下筷子,仿佛索性要考我一番。
“我答的出如何?答不出又如何?”
我思了一瞬,歪头浅笑看他,现在屋子里只我们二人,没有那么多礼节礼法,倒是激起了我的胜负欲。
也可能是他的声音和小动作跟男友实在太像,虽然今日初见,却完全没有生疏感。
容若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抬眼与我对视:
“这样,萩儿答得,我给萩儿作词一首,反之亦然。如何?”
他一瞬不瞬直视着我,一双小狗眼中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我低头沉吟片刻,实则我不知道这首词的出处,只是凭借平仄声韵,莫名感觉跟一句熟悉的诗词很像,便打算押一个赌注:
“莫不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小狗眼更亮了一点。
我知道我蒙对了。
容若张了张嘴,放下碗筷,而说道:“去院子里坐会吗?今日日头极好。”
“诶?容若哥哥不能说话不算,给我填的词呢?”我做跟屁虫在身后讨赏。
“君子一言,会给你的。”
“小姐对纳兰公子的评价甚高。”下午他走后,春桃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着。
她按我的意思将床褥加厚了几寸,虽没有现代的羽绒被,但去年秋天新下的棉絮也是宣软如鹅绒。
我低头沉吟不语,想到今日我说完那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后容若微蹙的剑眉,我就知道,这不是他要的生活。
这只是叶赫那拉纳兰家要的生活。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额娘刚托嬷嬷送来的发簪,上面坠着一颗羊脂白玉,圆润、滑顺。也不知哪里曾经看到的两句话,忽然就这样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