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长裙和袄子换成裤装,我从西华门上马,从西市穿过直接去到和硕恭亲王府,早市刚开,街边有刚出锅的大饼混合着肉汤的味道,我矫情地想到,不知祜儿是否还能闻到着肉饼香,不知是否还有胃口喝到这肉汤?
春风吹着眼泪直飙,终于不在宫中,终于不在那闭塞的燥热的闷着的狭小卧房内,不用照顾着赫舍里脆弱的情绪,我在飞驰的马上嚎啕大哭出来。
许是看到我脸上风干的泪痕,常宁接到管家通报后出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怎的哭了?”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甚至有点,没有爱新觉罗家该有的繁冗的礼节。
放在平常我肯定会对他这种莫名的自来熟气息嗤之以鼻翻白眼,但今日,我却无比需要一句如此的问候,好像只此一句话,代表着可以卸下我肩上的重担。
没想在他面前流泪的,但我实在无力故作坚强,泪水止不住往外跑,我胡乱抬起胳膊擦着,将信交予他,哽咽着说道:
“二皇子突染重病,情况危急,还,还烦请五爷一定尽快告知皇上,以做定夺。”
他思索了一瞬:
“祜儿?”
他疑惑。
不提祜儿还好,一提这两个字,我眼前就又浮现出被鲜血染红的帐子,扎破的手指和光溜溜脑门上扎着的银针。
我颤抖着,泪滚下来,喉咙哽住快要说不出话来,只咬紧颤抖着的嘴唇,点了点头。
按他的话来说,我当时就像只立秋后的蚂蚱,正攀着他,求存在生死间。
“情况很不好,可能,可能万岁爷回来,还能见孩子最后一面。但现下宫中,消息还没有穿出去。我,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恳请五爷——”
我话还没说完,常宁已翻身上马,接过信件揣在胸口。
复又拍了拍,仿佛在同我立誓。
“不到三百里地,我快点的话五来个时辰,今夜可以到。你回去等我,明晚前,我把你烨哥哥带回来。”
他仿佛略有嫌弃地从马上俯视了我一眼,我知道现在的自己狼狈不堪,却也顾不上其他。
“五爷此举,臣女感激不尽!”我抱拳在胸口说道。
他一副鄙夷神情:
“抱拳是右手在上。”
我忙换了个姿势。
说着他调转马头就要离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勒住马儿,停下来,扭脸对站在原地的我说道:“以后别喊五爷,你若谢我,这人情先欠着,待小爷我回来问你讨!”
然后嬉皮笑脸地扯了下嘴角,便疾驰而去。
哎——
我手伸了一半,话没说完
他骑走的是我的马啊——
回宫后天已黑了下来,我便一直在坤宁宫偏殿呆着,一方面常宁作为王爷平日里是不能进内廷的,我在偏殿的话方便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迎出去,另一方面,我实在难以忍受再看着祜儿受苦受难而不得好转了。
只是输血这么点小事,在这个时代只能换做了各类汤药灌进去,小小孩呛地本能的直咳嗽,哭又哭不出,清风秋雨站在一旁眼眶都直泛红,更别提从小抱着他长大的赫舍里玲姑姑和我了。
【智者善于忍耐,等待是必要的】
在偏殿中我一遍遍告诫自己这句话,并不断的抄写佛经,希望可以为祜儿祈福。
你的阿玛快来了,祜儿,再等一下,阿玛来了,就,一定有办法的。对,他可是天子,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天色暗了又亮。
我将满屋散乱的经文归类整理成摞,一共八十一份。
九九八十一难。
不得不说有时命运的巧合是如此戏弄人心。
人祸是可以憎恨和对抗的,但天命不是。
但如果一旦信了命,对所发生的事就没有任何把控的余地了。
失去把控是我最讨厌的感觉,却也是我近来最频繁的感觉。
是种无力感。
我决定直接去西华门等常宁。
日头挂在西华门正上方时,远处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一人一马正携卷着尘土飞奔而来。
没有玄烨。
是跟昨日清晨离开时一样的配置。
玄烨的马车是还在后面吗?
我拉长脖子看去,正午的日头打在脑瓜顶上,我却浑身发凉,鸡皮疙瘩顺着后脊柱一路攀上来到脖颈处。
我有不祥的预感。
他疾驰到西华门口才突然认出我,立刻勒住马,黢黑的骏马因长时间奔波,腿和身上都青筋暴起,血管一凸一凸地跳着,这样猛地被勒住缰绳,依着惯性高高地扬起前蹄。
这马站起来足有两米多高,眼看着就要朝自己踏下来,我本能抬起手臂去遮,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常宁猛地扯动左边缰绳,马儿脑袋朝左边扭去,腾空的蹄铁也向左边踢踏落地。
“你不要命了吗!?”
他吓了一跳,坐在马上朝我吼道。
我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