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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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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鎏金博山炉吐出缕缕青烟,将满室泛黄的《西域图志》熏出陈旧苦香。我攥着被玄烨朱批驳回的奏折闯进《好再来》后室时,老秦正踮脚擦拭一架不知从哪整来的浑天仪,漆木轴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怎的?第三次上书又被驳回了?请诸葛先生出山也就不过如此吧?唉——我看你要么放弃算了,安心在家做你的大小姐,等你手上这疤退了,寻个好人家嫁了——”

话没说完,被我弯刀一样的眼神瞪了回来。

“老秦,你得救我!”

我哗啦抖开舆图,手指戳在拉萨城标红的豁口上:

“我算是发现了,南怀仁测的经度根本不是他原来说的因为海拔偏了一点点,而是偏了整整半刻钟!工部那群废物更荒唐——”

眼看着藏北河道扭曲的墨线刺进眼底。

“你看还有这里,说是要茶马古道重勘?半年了都没个动静,三藩局势这么紧迫,等他们磨蹭到雪化,那罗盘怕是早就要被吴三桂的蛇鼠调了包!”

老秦听着并不急于回答,慢悠悠转着浑天仪上生锈的赤道环,黄铜星斗擦过我鼻尖:

“急什么?万岁不是连你翻译的《苯教密宗星宿考》都烧了,就是摆明了不同意你去呗。我也理解,他怎知你是不是一时兴起?想找点让自己送命的事来度过失恋期——”

说着,他捏起嗓子学着梁九功传话的音:

“姑娘不过失个恋罢了,何苦抢着往阎罗殿递帖子?”

我手背青筋暴起,舆图在掌中绞着,皱成硝过的狼皮:

“连你也觉得我还在为纳兰发疯?”

铜炉爆出几点火星,映得他眼尾皱纹像淬毒的刀鞘,将我上下打量了番,不置可否。

我气急:

“这半年我剖了多少星图、啃了多少梵文,你明明都看在眼里——”

老秦突然掰开浑天仪赤道环,生锈的轴芯发出呜咽:

“四月底的那个雨夜,你攥着汤若望遗稿闯进钦天监地窖,眼底烧着的可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他指尖沾着铜绿抹过案头裂璺(wen四声,指器具裂开的痕迹):

“那时节,你不过是想找个比情爱更疼的伤口,好盖住心口溃烂的疤。可能别人没发现,但我恐怕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这半年,你亢奋地过于反常——”

“即便知道我和容若关系好,你既然这么久再没提过他,我也就知趣不再过问,现在已经到下一个夏天了,如果你还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你要知道,我当你最亲密的伙伴,在我这里,你永远没必要伪装。”

“你需要完全的渡过这一劫——无非用两个法子,要么靠时间,要么,靠新欢。”

我心下一冷,提到容若这两个字,心还是痛的,老秦说的没错,渡过这个难关,我靠的是时间,而他,靠的是新欢。

是啊,又是一年盛夏,蝉鸣声在入夜时分不绝于耳。我盯着浑天仪投射在墙上的阴影,喉头突然哽住。那夜钦天监仓库中被雨水泡胀的羊皮卷里,汤若望临终前用拉丁文写的“光在经度第七重”仍深深刻在我眼底——就像纳兰去年夏天与我执笔相对时,砚台里化不开的松烟墨。

注:“光在经度第七重”取自古|兰|经,第七层天象征着信|仰的纯|粹和对真|旨的完全接受,在此代表女主原以与纳兰的爱为最纯粹的信仰。

见我握着舆图沉默了下来,老秦走过来,给我手里兀自塞了一杯浓茶:

“滇红,发酵茶,不会影响你休息。晚上留下吃饭,我这还剩三坛梨花白,陈酿了,劲儿大。说出来,说不定好受些——”

也是那夜,二两梨花白下肚,我终于平静地讲完了,我和容若间的故事。

四月初六那日,从东暖阁退出来时,夜已深了。本以为跟皇帝打个照面就行,还提前安排了春桃去坤宁宫告诉赫舍里我进宫的消息,打算去拜访,我摸了摸放在内袋的得子药方,心里思索着实在不放心第三人传递,估计还得再找机会进来一趟。

且即便再晚我也是要回家去的,就跟原来加班再晚也不能住在公司一个道理。

正寻思着,被通知西华门也落了钥,只有绕道从遥远的东华门出宫了。

东华门也成鬼门,平日里并无人出入,周边也不是内廷,所以格外冷清些。

等从内庭走到东华门已约摸到了子时,我攥紧尚乘轿的铜鱼符刚闪出侧门,冷不防被阴影里伸出的鎏金马鞭勾住斗篷。

惊讶回首,看到常宁玄色箭袖上的四爪行龙纹,在守夜灯笼下泛着病态的暗金色。

我微一蹙眉:

“你怎么在这里?”

“哈——胆子肥了你?现在连五爷也不喊了?”

一年不见,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

好啊,去岁绑架的事我还没找机会跟他算账,如今倒是送上门来了。我也是个不怕的,上前一步反手扭住他的马鞭道:

“恭亲王好胆色,吴三桂余孽马上要到断头台,你竟还敢踏紫禁城的影子?”

他调笑着把玩手中扳指道:

“佟佳姑娘该谢我,若不是去年那支喂了蛇毒的利刃插|偏三寸,容若上旬哪还有机会在潭柘寺后山——”

他故意只说一半。挑眉看我。

我并不上套,虽然这是这半年,我几乎第一次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抿了抿唇,压制住自己探究容若去潭柘寺的缘由。他跟常宁都不可能知道我常去那里眺望渌水亭的方向,对吧。

故作轻松的,我说:

“刑部地牢新换了水银秤,正缺个王爷这般分量的秤砣——您猜吴世璠余党招供时,会不会提到恭亲王府的旧账册?”

他跟三藩来往密切,要么图权,要么图钱,我赌是后者,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爱吴苒苒吧?

我现在已完全不相信爱情。

果然,常宁眼眸闪烁了一瞬。

我趁胜追击,步步紧逼他:

“或者,您猜大理寺新到的西洋显影粉,能不能验出去年竹林中弩机上的掌纹?”

他似是明白我想的是什么,戏谑的眉峰又挑了起来:

“害——去年那桩事,是死的死,死的死,你说,我恭亲王混了这么多年,如果没百十个愿为我拼命的兄弟,还真是虚担了这个名号。”

看来是早把人证物证销毁了,绑|架那件事定是死无对证了。心下沉了一分,那我手上再无任何他的把柄,往远了说,去年祜儿病重,还是他身着单衣在马上奔袭一整日去联络玄烨。我终究是欠他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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