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美国
“我要向你道歉,为我的所作所为。之前一直没有正式道过歉来着。”
“已经过了很久了,诺兰。真的没什么,看到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同僚,任凭是谁都不可能用平常心去对待吧,人们一直说着公平,那是为了提醒自己罢了,无论怎样,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公平。”
“你真的很努力呢,志保。为了研究。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吗?听说你的父母也是生命科学领域的专家?”
“算是吧,我只是想知道——夺走父母生命,也夺走我的幸福的研究,究竟有怎样的魅力,我想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所见。”
“抱歉。”
“所以,不是喜欢。我恨我的父母,也恨他们的研究。如果可以的话——没什么。”
“博士答辩通过后你还会留在学校吗?老师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都很需要你。”诺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概,我会去日本吧。我想回到姐姐的身边,想亲眼所见父母留在那里的理由,啊,还有——”
她的十指交织在一起,如毛衣线般穿插的指节映射出她内心极为复杂的情感:“有一个人,无论怎样我都想见一面。”
“喜欢的人吗?”
“是曾经非常厌恶和憎恨的人,”她低头笑了下,“这样说有点太过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气,如今看来,是羡慕和嫉妒吧。”
和过去的不成熟和解,却无法彻底放下,人类就是这样充满矛盾却逻辑自洽的生物。
“为了家人啊……”
“嗯,我和姐姐分别了太久,比起更好的环境,我更想和自己在意的人在一起。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啊,错过便再也不复来。”
“啊,我还有一个问题,之前一直很在意来着。”茶色的少女注视着他的面容,当时的她恐怕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她的生活不允许她分出任何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允许她思考这个问题的后果。
她只是把自己观察出的结论脱口而出:
“诺兰,在某些时候,你是不是有一只眼睛看不见。”
时至今日
2017年9月21日,4:05。
白之朗姆在逐渐倾斜的甲板拾阶而上,他走的不快,每一步似乎都承载他的一生。
他会死在这艘船上,对此他没有任何疑问。白之朗姆的作用是补充朗姆的短板,负责整理推断他所不知晓的领域。
他们无需亲自染上鲜血,只需要给出自身的推断——也许只是他们的一句话,朗姆的决策会因此改变。
比如——宫野志保是潜在的危险源,如果她不能成为同伴,只能扼杀在摇篮中。
在他给出这个结论时,宫野志保刚刚加入他们的实验室,沉默寡言的她在夏洛特和佐伊的帮助下,渐渐表达自己的内心。那时他第一次开着玩笑说,虽然宫野很符合我的审美,她如果年纪再大些我会考虑追求什么的。
那时,宫野志保还没有拥有代号,只是组织斗争历史中的两次受害者,一次外部,一次内部,两次奇迹般的唯一幸存者。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就算是他也不会认为仅仅如此简单,组织自助她和宫野明美长大。
“在你看来,宫野志保的危险级别有多高?”
“克丽丝·温亚德,boss的女儿,15年前死去的那个。”纵然她留于世人之名并非自己的真名,他们,还是愿意给这个此生最大的对手最大的尊重,用她的本名称呼。
“明白了,不过,可控的反对派也是必要的一环,孩子。”
也包括现在的这种吗?创造的价值远大于威胁,就能忽视她潜在的风险吗?
或许,培训的内容也包括解决方案,只是……他忘记了,并将因自己有意无意的遗忘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夏洛特总喜欢用“行走的死人”来形容如履薄冰的状况,你的存活并非由于自身的实力,而是对方不想动手,生死全凭一念之间的仁慈和幕后之人的保护。
远离陆地,远离文明,明明这可以是一次轻松的旅途,将组织的一切抛之脑后,不去想自己的代号与职责。
宫野志保,雪莉,也会这样想吗?或许她从未有过相同的想法,哪怕一刻的彻底放松,她也不会那样做。
宫野志保是会把研究当成无聊的日常,把外勤当成难得的闲暇的女人。她会把私情巧妙地掩盖在目的中,会用最隐蔽最前沿的方式除掉对手。她在乎的东西不多,被她划为“自己人”范畴的重要之人,是她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宫野志保不像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倒影,死去的,活着的,将死未死的——
她只是她自己。
用组织的手除掉造成养父母惨死的间接凶手,同时,她也清楚朗姆一定会除掉那个被她暂时拯救的人。
巧合吗?这样的计谋,让朗姆几乎要认为,雪莉知道了特曼·伍德在宫野夫妇事故中扮演的角色,才同样不会放过那个男人。
应该不可能,除非——伍德亲自开口,他若是有那样的魄力,外面的朗姆也不会下定决心将他杀掉。
忏悔啊——本出于好心,最终却造就了绵延至今的悲剧,这样的罪过,事到如今的忏悔又能有什么用。
海风一股脑地灌入他单薄的衣物,诺兰·贝内特打了个哆嗦,完好无损的两只眼中,只有一只眼倒映着几十米外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