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吸引力将花纭引到那里,拨开人与马的尸体,不顾残戟与烂铁蹄。她用尽所有力气,抓住那只即将沉没的手,一脚扎进淤泥,咬紧了下唇将人从尸山血海中拖了出来。
花纭顿时沉默,她慌了,脑子一片空白。
她怔然望着那副残破的身体,竟笑出了声,继而又转为无尽的绝望,她不知所措地咬自己手指,不知该用怎样的神情去望着他的眼睛。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刀,刀柄的红色鹅卵石在一片黑色血污中格外显眼。他眼睛半睁望着灰天,一片雪花优哉游哉地落在他散掉的瞳仁上。
“四哥——”
少女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天鹭高原的寂静,惊动了远处江面上的河鸥。
花纭颤颤地将沈鹤亭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滑落到他苍白的皮肤上。花纭竭尽全力将他揽进怀里,用自己所有的柔软来温暖她那苦命的爱人。
她伸出颤抖的手,将沈鹤亭额头一缕沾满了冰渣的白发拨去后脑,用手擦干净他的脸,不断喝出热气给他暖额头。
可惜无济于事。
其实花纭已经摸不到沈鹤亭的脉搏了。
沈鹤亭中了十几刀,那只属于他一人的、克制又炽烈的血液早就流干了。他的身躯那么冰冷,贫瘠的心房无力搏动,曾经骄傲的小少爷,此刻挺不直脊梁,只能依靠在花纭怀里,听不到他梦了许久的故园河鸥鸣。也没办法伸出手,替他怜惜了多少年的小青梅擦擦眼泪。
北国的残阳,边疆的寒风,落在她脸上,成了悲凉的红妆。
花纭从此不再爱北疆的夕阳了。
沈鹤亭被那抹红色杀死了,她憎恶这里的一切。
她想带着沈鹤亭逃,就算逃回鄞都的皇宫也好。温两盆银丝炭,她会亲手将沈鹤亭的手掌焐热,在江南温暖的被窝,慢慢等他醒来。
她真的想不通,为何要在他们最爱彼此的时候将沈鹤亭横刀夺走;为何要用埋葬他手足的天鹭江埋葬被剥夺荣耀的英魂;为何要在万家团圆、山河一统的好年月好良辰,让他们破镜不得重圆,爱人分离便天人两隔。
花纭自问,从未招惹过任何一路神仙,为何遭此责罚?
沈鹤亭一路忍辱负重,他为何要承受这一切?
浪荡无矩的人激情相拥,饱含爱意的人生离死别,这该死的命运,真的不公平。
“老天啊,你满意了吧,”花纭怅惘道,有气无力地又重复一遍,“满意了吗?鹤亭啊……回家吧……我带你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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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低着头,背着冻僵的人往南走。
女人的长发结了冰,袍角也结了冰,用发高烧滚烫的身体温暖怀中的人。
北疆大营中静得出奇,郎中跪在床边,探了探掌印的脖颈,无奈地冲太后摇了摇头。
“救救他,”太后呢喃道,猩红的眼望着郎中,“救救他。”
驼子郎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娘娘啊,人都僵了,神仙也救不活了……”
花纭始终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盛誉扶起老郎中,往他口袋里赛了两块银疙瘩,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老郎中什么明白,连给他鞠躬,逃也似的离开了。
盛誉回头望着榻上一动不动的掌印,眼泪霎时掉了出来。李怀璟小声地吭气,亦泪流满面。
可花纭比他们谁都平静,一直握着沈鹤亭的手,口中嗫嚅着跑调的童谣。
其实这一仗沈鹤亭打赢了。
一支鸣镝召来八十八个人,都带着火铳。他们原是萧家军的精锐,萧元英死后,这八十八个忠于萧家的兵成为了萧旻的死士。他们留在北疆,守着萧元英的火器库,随时等待小少爷的命令。
加上沈鹤亭一共八十九个人,来到天鹭江面对胡哈拿三百精骑。
盛誉在江中找到了胡哈拿的尸体,也找到了卫缄、宋衷的尸首。虽无人生还,但沈鹤亭以少胜多还杀了敌国王君。
在埋葬二哥三哥的天鹭江,他亲手将刀插进胡哈拿的胸膛,取出仇人的心脏祭奠手足。
因为失去萧元英而变得软弱的大瀚,又因为萧旻而挺直了腰杆。花纭为她四哥骄傲,北疆的儿郎没有懦夫。
花纭擦干眼泪,用热毛巾为哥擦干净脸庞,默默为他整理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