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丹桂宫桂香浓郁。
皇帝下令于休沐这日在丹桂宫设宴,宴请群臣与家眷。
男女分席就坐,薄绢画屏分隔出两片天地。
杜贵妃轻轻呷一口桂花酒,命贴身的侍女亲自为裴老太君斟满,“老祖宗,酒是温过的,您老人家别怕喝醉,在我宫里多留几日才好呢。”
只是客套话,反而是八公主当真了,拉着杜贵妃的衣袖说小话,朝老太太身边的姚雪乔看。
桂花树风采苍劲,簇簇金黄的花穿成串,掠过一道风颤颤巍巍落下两瓣。
姚雪乔随手掸开肩头的花瓣,耳边的琉璃坠子晃动,纤细剔透,衬得她脖颈秀美,玉润柔软,娴雅安静坐在席上,低垂眉眼,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风姿。
杜贵妃点了点八公主的额心,看向老太太:“既然公主不舍姚小姐,就请老祖宗松松手,让她和云莘一同留在宫中陪陪公主。”
如此殊荣,没有理由也不容拒绝。
宴饮罢,杜贵妃安排年轻女子在桂花林吟诗作画,用意不明。
世家闺秀起初围着裴云菁打转,可现在杜贵妃和八公主又显然很喜欢姚雪乔,不知不觉,姚雪乔身边聚了一些贵女,可她无法告知她们要探听的口风。
众人见状,又不好立即散去。
姚雪乔听她们念叨诗词歌赋,面对眼前的宣纸无从下手。
吟诗当然是不会的,作画又不是很熟练,勉强能说是马马虎虎。
八公主和云莘帮不到她,只鼓励道:“你也好好画,她们都卯足劲,要拔得头筹呢。”
送到杜贵妃眼前,绝不可糊弄了事。
但姚雪乔留了个心眼,“不会又是要给谁相看赐婚吧?”
“大差不差,被赐婚的人不急不躁,别人剃头担子一头热有什么用?”八公主朝她挤挤眼,拽着云莘去摘花。
“原来是要给晋阳郡王相看啊。”身侧一贵女醒悟道。
姚雪乔不禁看向画屏后,隐隐绰绰有人影攒动。
却找不到那高大挺拔,巍巍如峻岭的身影。
殊不知,她们找不到的那人,却在丹桂宫中一座四层高的玲珑小楼里,俯瞰人群聚集又散开,漫无目的犹如蝼蚁。
橙黄橘绿时,黄透的树叶烈烈烧到天边,阳光醇厚柔润。
湖畔树下那一抹袅娜纤影欢腾地踮起脚,时不时摘下一簇桂花,花粉迸溅洒落,她又猫儿似的抖动肩头。
身后传来悠长的叹息,裴承聿不动神色收回视线,“皇祖父因何苦恼?”
皇帝双目微眯,依靠着罗汉榻,柔和的光辉铺满他全身。
“还不是和北狄互市那点事,那群老东西争来争去,不让朕耳根子清净。”他语气慵懒,倏尔笑了笑,“不如你帮帮皇祖父,娶了许尚书的孙女,让他忙活一阵。”
许尚书能言善辩,又门生众多,他支持两国互通贸易的奏折一出,文官皆露动摇之色。
距离两国上一次大规模作战已有五年,说到底他们不曾亲临战场,也以为武官与他们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事一旦促成,在武官心中落不着好,多有怨言。
皇帝也深知其中道理,迟迟不点头并非不愿意,而是找不到可以肩负重任,前往边境谈判的人手。
许尚书年纪太大,怕是撑不住到达边境。
而朝中兼并威望才能的人,寥寥无几。
裴承聿恍若未闻皇帝的玩笑话,“皇祖父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你看太子如何?”皇帝自顾自说着:“幽州离燕州不远,他是当朝皇子,此前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况且他当初率军与北狄作战,如今放下兵刃,可显示诚心……”
太子已是旧称,如今该唤他庆王。
他与武官的交情一向淡薄,也无所谓更差。
窗外秋光艳艳,晒得人浑身犯懒。
裴承聿没听进去几句,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皇帝要重新启用庆王,慢慢为他搭桥回京。
皇帝已经给出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原谅做错事的儿子,忽又想起裴大将军因太子身亡的憾事,眸中顿时灰暗,哑声询问他的看法。
裴承聿只淡淡道:“陛下圣明。”
皇帝要的无非是有人理解他,好顺坡下台,如今目的达成神色清爽许多,“走,去看看贵妃为你选了哪位姑娘。”
他在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宴席,回首时却不见裴承聿的身影。
内侍遮掩道:“郡王说云莘小姐在湖边戏水,他不放心。”
“哼。”皇帝当然不会信,缓缓绽出笑,“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公主当年看上驸马,当街就敢将人拦下押入皇宫,非要嫁给他。”
提前当年往事,皇帝眼角不由酸涩。
长安公主猝然离世,他仿佛一夜之间年老数岁,精神再也不及从前。也变得和裴老太君一样,只盼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公主已逝,太子纵有不足之处,但终究是他亲自教养多年的唯一的孩子。
内侍笑了笑,“男子内敛沉稳为好。”
湖面平静无波,先前在此嬉笑的少女早已回到席上。
桂花树下还摆着几张半途而废的画纸,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裴承聿打眼一看,明白这些画纸被遗弃的原因,果真是潦草马虎,登不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