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医给朝廷新秀徐晁看了病,正好到了给皇上请脉的时辰,姜太医便随着徐晁一起来到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多了几个粉红佳人。
多宝阁上堆着几摞整整齐齐的奏折,朱笔歪歪斜斜地躺在御案上,绛色朱砂晕染了一张浅黄色的奏折。
奏折底部有两个小楷字迹——范云。
“这个范梦阳!真是,真是,朕想着他是章太傅举荐的人,在朝堂上多给他留了几分颜面,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识好歹!”
皇上闭着眼躺在榻上,伸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两个穿着粉红薄纱衣裙、姿态婀娜的少女相互对视了一眼,小碎步挪了过去,蹲在榻边翘着指头,手指一圈一圈地在皇上太阳穴上打着转。
为他按摩。
皇上舒服地哼了一声,暗道王呈协新送来的这几个美人儿真是不错!
姜太医视若无睹地跪在榻上,放下药箱,取出小方枕放在榻边,束手恭恭敬敬地等着皇上伸出手腕。
这两年,皇上老了,脾气越来越怪了,每次来请脉,都要等上许久,其他太医对此都颇有微词,唯有姜太医,人前人后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之意。
人嘛,站在高处站久了,看别人都低自己一头,年轻时还看不出来,老了以后,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会冒出头来。
姜太医如往常一般像木头一般跪着,今日皇上发了脾气,也要像往常一样多跪上两个时辰了!
姜太医想到皇上口中提到的范云,不由皱眉,那不是翰林院新来的编修吗?
轻若鸿羽的脚步声响起,姜太医一下便回过神来。
在御书房,在皇上面上,第一要紧的就是耳聪目明!
姜太医抬眼,就见那最会看皇上脸色的汪权,贸贸然走了进来,他哈着腰杆走到皇帝身边,“皇上,徐侍读来谢恩了。”
姜太医不免诧异看了汪权一眼,只一眼之后他便耷拉着眼皮依旧像块木头一样跪着。
今日,皇上心情不好,这汪老狗居然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他还敢撞上去,难不成这老狗活腻了?
姜太医暗自咋舌,看来不仅是皇上老了,汪老狗也老了!居然学其他人‘恃宠而骄’?
姜太医哂笑。
皇上于半睡半醒间地‘嗯’了一声,含糊着嘟哝了一句,“你说什么?”
汪权抬起眼皮撩了皇上一眼,见皇上睡得正香,面上不由有些犹豫。
皇上却豁然睁开了眼,厉声问道:“朕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回皇上,”汪权快速敛去脸上犹豫之色,颤声回道:“徐侍读来谢恩了!”
听说帘子外跪着的是徐晁,皇上脸上阴霾神色一扫而空,从榻上撑起身来,“徐晁来了?”
不待汪权回答,皇上已朝着明皇色帘子望了过去,果然在帘子下方看到天青色官袍的一角。
皇上眼珠一转,笑着谑骂道:“徐晁来了,怎么样?没磕坏脑袋吧?”
汪权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跪在帘外徐晁原本正盯着眼前的明黄色帘子,帘子下方坠着圆珠金子,流苏一晃一晃的,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徐晁听到帘子里传来皇上的笑骂声,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旋即,他恭敬地俯身,在光滑可鉴的黄金地板砖上磕了个响头,徐晁不卑不亢道:“臣谢皇上关心,徐晁脑袋没磕坏!"
这个愣头青!
皇上忍不住扶额,这次王呈协怎么推了这么个愣头青上来?
姜太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面圣时,谁不是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而且谁不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奉承话,像徐晁这样直来直去的,姜太医还真没见过!
这新上来的徐侍读不会是个傻子吧!
姜太医汗颜,他偷偷撇眼看御榻上的皇上,果然见皇上以手覆脸,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姜太医在心里为徐晁默哀了片刻。
就在姜太医以为徐晁要倒大霉时,榻上却传来古怪的,低低的笑声。
姜太医浑身一僵。
等了片刻,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仿佛能掀开房顶一般。
姜太医忍不住再次抬眼,却见皇上撑着下巴,满脸的谑笑!
“徐爱卿,”皇上大笑,笑了许久后,指着帘外痛骂道:“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考上进士!哈哈!”
这一届恩科的进士不是您亲自点的吗?
姜太医嘴角快速地抽搐了一下,仔细一看,他依旧木着脸。
“徐晁,你可知,似你这样的人,在朝堂上绝活不过两日!”皇上翻身坐在榻上,以过来人的姿态指点道。
“你要学会揣摩上意!学会听上者话音,学会讨好上者!”皇帝说着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朕问你是不是磕坏了脑袋,难道你没听出来朕是在讥讽你吗?”
皇上想着徐晁直愣愣的回答,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徐晁,你可真是个天才!”
汪权拿着帕子凑上去,给皇上擦眼角沁出来的眼泪,他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徐侍读还真是……
然而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外间的徐晁一本正经地拱手道:“谁说臣没有靠山?臣之靠山乃是当朝最大的靠山!”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汪权两股战战,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听了徐晁的回答,皇上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不定起来,他望着帘子外跪着的人影,幽幽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