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眠的语调依旧慈蔼,可若不是眼下的这种情况,这或许是江逢第一次听到父亲对自己这么温声细语的讲话。
江逢恍惚了一瞬,眨了眨眼,一时间竟忘了要怎么回答。
“说话!你母亲这些年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整日蛮横娇纵,目无长幼,明日为父若是身死异乡,你是不是也要说上一句该死啊!”
尚未罗织起的幻境在一瞬间倾巢崩塌,江逢被这一声吓得浑身颤抖起来,手中的团扇啪地坠在地上。深吸两口气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江鹤眠的方向跪了下去。
“是逢儿的错,任凭父亲处罚。”
江鹤眠确是眉头紧蹙,怒意更甚。
“我问你错哪了!”
“江逢言辞不经思量,不仅伤了姐姐,还,还冲撞了长辈,任凭父亲处罚。”
言罢,江鹤眠没再去看江逢一眼,而是将视线转向沈听肆。
沈听肆自然也明白了江鹤眠的意思,故作慌张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靠近江寒烟的位置跪了下去,“小人行事鲁莽,不顾尊卑之分,也自请受罚。”
“逢儿,你尚且年幼,为父不罚你。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等你母亲从玉峰寺回来,你再跟她好好学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至于你,把烟儿照顾好,若再有问题便拿你试问。”
“其他人都散了吧。邓歧,送送这位,神巫......”
一场没有赢家的闹剧就此画上句号,待人群散尽后,庭院里只剩下了江寒烟和沈听肆。
中庭地白,冷月无声。柳叶沙沙作响,檐下宿鸟成对归栖。沈听肆垂眸瞧着江寒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掩不住笑意。
“哎呀,这药劲怎的这么大,姐姐还没醒,这可如何是好啊!”沈听肆一边说着,在江寒烟靠近半个身位的距离躺下,整个人侧了过来,曲臂枕在脑后。视线聚焦在江寒烟的脸上,眸中笑意半分未减。
这下江寒烟彻底绷不住了,本想试着起身,但却不知是药效的缘故还是怎的。目前除了意识剩下的地方都还没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见江寒烟都没办法转过头,沈听肆亟忙曲腿坐了起来,掌心撑着下颌,月光顺着他银灰色的衣袍倾斜而下。“姐姐猜猜?”
先下这个毫无安全感被动的情况,江寒烟完全没有心思跟沈听肆扯皮,只想赶快起来。
“你不说那我不听了!”拖长的尾音里夹杂着焦躁,江寒烟闭了闭眼,没再看沈听肆。
“别生气,别生气呀。好好好,我说,好不好。”沈听肆骤然俯身,臂弯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只手禁锢住江寒烟纤细的腰肢。
江寒烟惊得叫了一声,奈何身子一动不能动,便只能进行语言上的抗争。“你干嘛!不是要说么!”
“地上凉,路上说。”
......
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让江寒烟的心跳得很快。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直垂着,她也不舒服,抬眼撞入视线的东西,又不妥。
最后无奈,江寒烟只能盯着绣鞋上缀着的珍珠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她第一次觉得,这条路竟然这么长。
“你怎么还不说话!”
“说什么?姐姐问啊!”
......
“不闹了不闹了,我交代。因为,那药我提前喝过了。”
晚风徐来,携着前院海棠花的残香,熏香,惊起江寒烟未束的青丝。熏香带来身体上的麻痹感也消散了几分,江寒烟抬起头,沈听肆也在注视着自己。
“不然你以为呢?就去找个人,还不至于要用这么久。我喝之前点了三炷香,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三炷香刚好只剩一点。”
“你现在好点没有?那熏香的药劲应该比这个大。”
江寒烟倏然偏过脸去,指尖陷进掌心,却怎么也压不下喉间的那点哽咽,“你就这么相信柳茵?”
沈听肆毫不在意似的低笑一声,把江寒烟向上掂了掂,抱的更紧了些。领口顺着力道微微敞开,让江寒烟对上自己的视线,“看来,这药劲是过了。”
“江寒烟,我这辈子还没信过谁。更别提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喝,是因为我敢赌,因为我想信你。”
......
绣鞋上的珍珠在临近雕花门槛前变得越来越慢,莫柔柔和谢棠早早迎在门外。见他二人回来,亟忙将门扉推开。
“柔柔,去给小烟准备些热水沐浴吧。”
江寒烟被沈听肆轻轻放在床榻上,迟来的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嘶!”
沈听肆刚退开不到两步,见江寒烟皱着眉,又赶忙上前,“腰疼吗?还是腿?”话音还未落,一旁谢棠的咳声便紧着响起。“哎,注意点哎!我这么大个人,完全看不见吗?”
迟来的尴尬简直堪比凌迟,江寒烟和沈听肆,一个忍着痛翻身把头埋进了被里,另一个蹲在榻边缩成一团,耳朵红的不成样子。
“咳,那个。谢棠姐,我先走了。姐姐你好好休息,明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