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徐平当机立断,先是出去喊了跟自己相熟的家丁,压着怒火表示,自己账房里非常要紧的东西被一个奴才偷了,末了,还不忘塞了一些好处过去。
然后,一群人带着家伙,气势汹汹地在库房那边寻到了刚归还完东西的温慈墨。
徐平这下子连装都不装了,冷着脸,直接让两个家丁过去,以偷窃的名头把温慈墨压得跪下了。
起先温慈墨是不慌的,因为他知道,徐平不敢深查,毕竟他丢的那个东西上不了台面,所以温慈墨是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的。故而眼下被压跪了之后,温慈墨正打算牙尖嘴利地辩驳一二,却被徐平直接拿布巾堵住了嘴。
徐平想的很清楚,不管这狗奴才把东西藏到哪了,只要他人死了,就没人知道徐平到底丢了什么。奴隶这种东西,到底卑贱,十几两银子的事情罢了。到时候燕文公要是真责问起来,黑的白的怎么说还不是全听徐平那一张嘴。大不了就赔钱,徐平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买一个贱奴的钱,他总还是有的。
且现在,林管家病了,燕文公又不在,府里可没人管得了他个公中主事,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徐平压根没打算问清楚,他只想让温慈墨死。
“狗胆包天,竟敢偷我的私印!你还是个识货的,我一生清贫,唯独那方私印是正经和田玉雕的。国公爷救你出那炼狱,你就这么报答他?!”徐平几句话,既给温慈墨的偷盗定了性,又给燕文公戴了一顶高帽,这台大戏唱罢,他这才喊来那几个拿了好处的家丁,当即吩咐,“来人,给我打!”
温慈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在刑凳上捆了个结实,两根包铁的乌木刑杖立在两旁,哪怕天都黑了,温慈墨也看得到那上面泛着一股子渗人的暗红。
他自小长在掖庭,自然知道,杖刑的伤势如何,全看掌刑之人手黑不黑。若是有意放水,哪怕打了几十下,受刑之人也还是能自行下地走动。若是遇见个手黑的,十下不到就能把人打死。
温慈墨相信,徐平声势浩大地亲自带人来揍他,定然不会让他活蹦乱跳地从刑凳上下来。
可怜温慈墨刚入府,规矩什么的一概不知,就连这遭自己要生受几下都不知道。
温慈墨咬着嘴里的布头,难免有些愤懑。
他自问,自己一条贱命,死就死了,可这条命若是只能给庄引鹤换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册子,那还真是亏大发了。
还不等他细想,那乌木刑杖已经落下来了。第一下砸下去,饶是温慈墨有准备,也差点被蒙头罩过来的疼痛给掀昏过去。
太疼了。
温慈墨一声闷哼,死命咬紧了口中的布条,生挨了这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
愠怒的声音是从温慈墨身后传来的。
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甚至熟悉到温慈墨根本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于是他松了一大口气,放心得瘫在了刑凳上。
徐平终究是棋差一着,没能在燕文公回来前打死自己。
他有心想笑,可是又被嘴里的布头子撑了一下,最后表情只能僵在了皮笑肉不笑那个程度。这一幕又正好被徐平看见,把人气的连那副虚伪的笑意都不见了,只余下额角爆起的青筋。
纵使徐平气得恨不能生啃温慈墨几口,可见着了燕文公,他也只得跪下行礼。
祁顺在侯府,明面上是没有身份的,就只是个寻常家丁,因此这会只能是干着急。他推着庄引鹤的轮椅,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大逆不道地拽着燕文公的衣服,几乎把人拽的倒仰过去。庄引鹤赶紧点了点头,祁顺这才撒开蹄子窜了出去,要是再晚一会,庄引鹤的衣服怕不是都要被拽烂了。
温慈墨被祁顺解开后,靠着祁顺,‘气若游丝’得被搀到了燕文公跟前。一被放开,温慈墨整个人干脆软倒在了地上。端的是弱柳扶风和善可欺,哪还有一点机关算尽的样子。
徐平被他这一套丝滑的操作恶心的够呛,更是暗暗懊恼,那杖刑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咋就没能一杖打死他呢。
徐平不可能让温慈墨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把自己摘出来,所以他直接把脏水全泼到了温慈墨身上,指天画地的痛陈利弊,那嫉恶如仇的状态,恨不得让老天爷直接降雷劈了温慈墨这个妖孽。
燕文公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用冰凉的指尖把温慈墨的小脸掰了起来,轻飘飘的问:“你知不知道,按照大周的律法,奴隶敢偷东西的话,是要把你这不听话的狗爪子直接剁了的?”
温慈墨深邃地瞳仁里,隐隐泛了一丝水雾,小脸煞白,看上去确实是被吓到了,他颤颤巍巍地拽住燕文公的衣角,期期艾艾地说:“奴不懂什么大周国法,奴只知道,奴是先生的。求先生动家法,您……想怎么罚都行。”
燕文公闻言,倨傲一笑,把温慈墨直接从地上抽起来揽到了怀里:“听见了吗徐平?这是孤的私奴,就算是要罚,也得是孤亲自来。”
徐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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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燕文公轻捻着手指,还在回味着指尖的触感,看着眼前忙里忙完帮自己换衣服的小奴隶,不咸不淡地表示:“怎么回事,说说吧。”
徐平罗里吧嗦地说了那么多,庄引鹤一个字都不信。不说别的,就单单是他内室的多宝阁上,摆着的奇珍都不知道有多少。温慈墨连这些东西都看不上眼,怎么可能给自己寻刺激,千里迢迢地跑去偷徐平的那个劳什子的和田玉私印。
温慈墨闻言,先是伺候着燕文公换了衣服,这才拿出了自己藏好的册子。
燕文公翻开看了看,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阿七,过来跪下。”
温慈墨微愣,但还是驯服地跪在了燕文公身前。
燕文公略翻了翻册子,发现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合上扔在了桌上。他右手轻敲着桌面,左手支着下巴,阴晴不定地看着身前跪的板正的小奴隶。
半刻钟后,燕文公沉声问:“掖庭里是哪个狗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教你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