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一个箭步上前，绕到赫连身后，双臂交错缠住赫连肥厚的脖颈，如缠蛇一般，慢慢收紧。

“卜……卜贺！你……你怎么也……”

赫连双目如血红铜铃，睁到最大，喉咙要被扼碎。

他努力看向后侧的卜贺，往后重重一躺，如一座肉山巍然压下，卜贺立即松手抽身，文琅也拔剑点地。

茅屋里的狄兵听到赫连喝声，提起裤子，持刀出来，一见三个将军在院内，虽然摸不清情况，但本能地围在赫连身边，刀刃对向文琅与卜贺。

赫连扶着石桌站起，“卜贺……文琅是梁人细作，我说了这么久你们都不信。现在他要杀我灭口，我也认了，但我乎彦部与你赤勒部从无过节，你为何帮外人害我？”

卜贺甩着手，讪讪笑着道：“因为他好看，我乐意，你太胖了，碍眼。”

赫连恶狠狠地啐出口血，“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异族人，你讲他好看！无耻小儿，就凭你们还想杀你老子。”

卜贺听着只觉聒噪，用小指捅捅耳朵。

“人多，速战。”文琅声音极沉，一道狠劲的剑气霎时逼出，直刺赫连面门。

狄兵挥刀阻隔，“保护将军，杀呀！”

满院狄兵围剿两人，如群狼扑食。

文琅长剑抖出，行剑如银色游龙，所到之处断肢横飞，剑影掠光似龙跃，在乌泱泱的狄兵中穿行自如，无人近得了身。

几个狄兵见近战不利，取来弓箭，弯弓搭箭瞄准院中银龙，箭发的刹那，暗处甩出一根玄铁流星锤，铁锁缠紧狄兵的弓箭和腰臂。

卜贺拉锁现身，忽一抡臂勒紧锁链，狄兵顿时腰断手残，支离破碎倒成一堆，发出恐惧的喊叫。

“快去牵马。”

八个狄兵护送赫连去马厩，到得马厩，只余一个瘦小狄兵架着赫连。

但马厩里无马，三十几匹战马全倒在田野上，马唇吐出白沫，腿蹄痉挛，奄奄一息，显是食了曼陀罗。

赫连急火攻心，“马走不了了，快找地方隐蔽。”

他急奔几步，心脏跳如急鼓，之前在院中他不是躺着，就是被人搀着扶着，未有太多运力的动作，此时一奔，体内的千夜鸩顺着血液飞速流向心脏，他猛力咳出一大口血。

千夜鸩是致人全身僵硬的毒药，毒性一发，便是头熊，也动弹不得。

“将军，将军！”

狄兵紧张地为赫连擦血，赫连强撑着站起，拎着狄兵的脖子，将怀中雪狼图腾牙雕放在他手中，道：“你跑……莫去蓝霄……潜进同城，找……找乎伊亲王，告诉他，可汗……可汗有……有危险……”

狄兵忍泪接过牙雕，将赫连放下，转身猛奔，一道冷冽剑风携着千钧之势追来，狄兵脖颈喷出鲜血，染血牙雕滚落至路边。

文琅长身立起，身后战场已经一片死寂，他利落地挽一个剑花，压下剑，一脚踩在赫连胸口，刃锋滴着血。

文琅冷漠地看着脚下之人，剑锋一点一点割开厚腻皮肤。

赫连撑着最后一口气，口鼻鲜血狂流，“你……你根本不是什么百越战俘，你是梁人……哈哈哈……文琅……你肯定是梁人！”

文琅不说话，寒霜刀刃滑落瀑布般的血。

卜贺跟来，一看这架势，忙来挡开文琅的剑，说：“给他留全尸，他好歹是乎彦部的勇士，破夜骑兵的主将之一，留点尊严。你不割他脑袋，他也要死了。”

“杀就杀！什么尊严……”赫连竟是还有力气叫嚷，“老子要杀你们，定是要……要千刀万剐的……”

卜贺想即刻拍死他，文琅却放下剑，站在一旁。

不过十息，赫连口中鲜血吐成黑血，眼珠外凸，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渐渐咽气。

“还不如用鹤丹红，孔雀胆，直接毙命，死得这么难看 ，我都于心不忍。”

卜贺说着，从路边捡起牙雕，在赫连身上擦了擦，揣进怀里。

死人太多，空气充斥一股血腥腐臭，引来秃鹰盘旋，远方传来一声鹰啸。

文琅回到院内，给几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狄兵补刀。

他向茅屋看了看，没有进去，拿来火把丢在房顶的干枯茅草上。

枯败草根熊熊燃起，空气中热流涌动，屋外草垛上一个赤裸的农妇艰难爬起身，滑下草垛。

她腹部被奸污她的狄兵刺了一刀，殷红发黑的血稀稀拉拉流了一地。

她侧头看了看那草剁，深喘几口气，卯起最后的力气，半立起身，蹬步扑到前面的文琅身上，想与他一同摔到火海中。

文琅听到动静，霎时转身，农妇扑空在地，一只手被火烧着，发出凄厉的痛苦叫声。

“你们……你们狄人……不得……不得好死……”

文琅蹲地捂住她的嘴，展开衣袂，扑灭她手臂上的火，手臂皮肤已烧成焦黑，一股皮肉烧灼的糊味。

农妇双目迷离，眼角落下泪，已经死了，文琅阖上她的眼，拿过手边的茅草，盖在她身上，正要起身离去，突然发觉胸口异样。

他身形顿住，薄唇抿紧，而后飞快扒开旁边茅草，根根抖落，忽闻一声轻轻的掷玉之声，他循声看去，枯黄茅草间一块栓着红绳的青玉落在地上。

玉石温热，晴底玉面泛出平静的润光，雕刻精致的飞天反抱琵琶，垂目仰首，如同神女一般，满是悲悯地看着火海中的悲剧。

文琅单膝跪地，拿起青玉放回衽中，身旁茅草蓦地抖动，文琅握紧剑柄，往侧方草垛中细细看去。

一双在黑暗中闪着泪的眼扑闪扑闪，被人发现后，更加抖动起来。

文琅以剑挑开茅草，那男孩蜷缩的身体映照到火光之下。

他身上的土灰麻衣非常大，似大人衣服改小的，罩在他身上像块过大的抹布。

他头发披散，打结处已结块，脸上都是泥，嘴角出血，手上握着一块有尖角的石头，一双眼饱含锋锐的恨意，死死盯住文琅手里的剑。

文琅记得，他是唯一为救母亲，豁出命去咬伤狄兵手腕的男孩。

“还有活口吗？”卜贺的声音突然从草垛另一边传来。

男孩一惊，手脚发抖，牙关打颤，眼瞳在文琅与声音来处转动，文琅静静看他。

卜贺声音更近了一些，“又哑巴了？”

皮靴碾压枯脆茅草，卜贺已近在咫尺，男孩呼吸急促，想着左右是个死，死前划拉他们一道口子也是好的，他目中显出搏命的凶光，文琅却在此时转过身，将草垛挡在身后。

“鹰来过。”文琅道。

卜贺随意扒了扒茅草，左顾右看，“嗯，王子传信，他那边得手了，我们这儿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你和我一起去蓝霄关与他汇合。嘶……梁人怎么喜欢用茅草搭房子，这东西风一吹就倒，还好烧……”

卜贺踢了一根火把，插到草垛上。

文琅快步走出院子，口哨唤来一匹高大黑马。

卜贺紧跟出来，笑意邪魅道：“听说嫁来和亲的怀安公主是个美人，王子要是跟赫连一样，不懂怜香惜玉，就这么砍了……”

一声马嘶划破夜空，文琅勒紧缰绳，夹紧马腹，黑马奔驰而出，上了漆黑官道，与夜色融为一体。

卜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