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大街
武状元的后续流程与盛舒宇这个文状元大差不差,只不过打马游街,周慕实打实的,身上挂满了街边两侧扔来的荷包。
坐在红鬃骏马上,行在铜驼大街里。
前头两个小吏分别举了“状元”和“及第”的牌子,为游街开道,后面跟着个敲锣的。
武状元单手控马,大言不惭:“诸位尽管扔来,若有一个荷包我周慕接不到,愿下马赔礼!执手相赔!”
于是……他得到了该有的教训。
时已入夏,周慕一路接荷包,一路下马执礼,朱红色状元服后背已洇湿了大半,可是荷包依旧在不停的落下,像是下雨。
纵使他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全都接住。
许多人为了能与状元执手,把旁边小摊、街边铺子的荷包扫劫一空。
周慕面上看似在笑,但其实已经“死”了一小会了。
他在心下不住的愤喊,我这张破嘴!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际,他都没游完三圈……
周慕赶紧上马,抱了拳赔礼:“诸位诸位,吾本意在同乐,如今游街未完,恐不能续,毕竟吾也要乐,游街不完乃罪,来日方长,吾去了!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跑了。
周慕手臂往身后一扬,却并未真的打到马尻,而是双腿用力,使劲夹了一下马腹,令其较快奔走,不至于当街纵马,冲撞路人。
但吹吹打打的队伍就遭殃了,他们一路跑,一路吹,后来干脆鼓不成音,吹不成调了,游完街回去的路上全部都在低声唾骂:
“什么玩意儿,老子这手都要废了,鼓槌都要拿不住了!长得好了不起啊?”
“什么长的好,照我看来也就是一般人物,他比得上左相那个户部侍郎的孙子半点吗?!”
“对!还不是他嘴贱!哦哟~接不到愿下马赔礼~执手相赔~我呸!”
“就是,有哪个状元绕城能绕到他这份上的,搞得我们也要晚下值,瞧瞧人家那位文试状元,多么丰神俊朗,才不会搞他这样的花花肠子呢!”
“是呀,这都多晚了,我这会子还不回家,我夫人必得生气了,我应承她今晚我做饭呢!”
众人白眼。
* 护城河
我叫明有福,年轻的时候我也当过“官”,不过没有品级就是了,乃是家中长辈倾力给我买的官。
主要在衙门里写字,写各种各样的字,写对的和不对的字。
我叫有福,没受过什么大苦难。
可是几年前我儿子去南边打仗死了,我老伴一时受不了,捂着心口竟离我而去,我那儿媳刚生下来孩子还不满一个月,就开始天天哭。
又可巧,我年龄太大了,失去了我赖以生存的,我家里给我买的“官”。
于是我的儿媳开始日日为别人缝补衣裳,做些浆洗的活计。
我则给我儿子立了一个衣冠冢,又把老伴埋进黄土之后,拖着我这副枯败的身子去到货行,做起了搬运。
我终归是没出过力气,不如其他人搬的快,人家都搬完了,我就没得搬了,挣得勉强够温饱。
有的时候我也会恨天骂地,为什么平京读书的人这么多呀?不然我还可以为大家写信代笔,挣些银钱,现在想想,总归是没钱花急得。
我还从正屋搬了出来,让我儿媳住了进去,她嫁给我儿子的时候花容月貌,如今也被生活拖累的形容枯槁,算来算去,还是我家对她不住。
我曾劝她说,你带着孩子改嫁吧。
可她每次都一边缝着别家小孩的裤子,一边答我:“小宝是我和夫君之间最大的念想了,我要把他好好养大。”
看着她强忍间不愿落下的泪,于是我在屋子临街处又搭了一个小屋,搬了被褥,住在那里,连厢房也不进。
原本我以为这样生活也挺好。
孙儿一天天在长大,儿媳孱弱的身体也在一天天恢复,就连货行里的人也对我多有照顾,每次都留我一点货,让我自己慢慢扛。
我真的觉得老伴和儿子离去带来的影响,在这几年里慢慢的消弭了,可是……我的孙儿死了。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孙儿到底身处何方,直到后来,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说是水里有怪物,专门抓孩童,那怪物背负鳞甲,像人却有尾巴。
我儿媳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又病倒了。
本来我儿子就累的她月子里没坐好,如今我的孙儿又拖累了他娘亲,原本花朵一般的人,终于是撑不住日日以泪洗面,药石难医,油尽灯枯。
不大的临街屋子,我一个人坐在床沿,坐了一整天。
后来我把我的儿媳埋了,埋在了我老伴和儿子的旁边,又把家里这最后值钱的屋子卖了,拿去打点平京府尹。
我以为会有用的,之前我在衙门里上值,见过不少人这样做,可是,怎么我也这样做了,却没有用呢?
我逐渐失去了希望,暗夜降临,我也会去想,是不是我在衙门里写过的“不对的字”在惩罚我。
可是……我也想用笔杆写出真相啊,我……我不敢呐!我没受过什么大苦难。
找孙孙的念想一直支撑着我活着,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想着哪天老死街头,也算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