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将车停在老地方,下课后她借口去图书馆还书独自开溜,一路鬼鬼祟祟的来到停车场,上了车瞥见周映执正擒着台平板电脑,指尖滑动,眉头皱得老高,白色衬衫半敞着领口,青涩中透着一丝成熟,虽神色疲倦,但格外专注。
她未作声,乖巧的坐正,然后悄咪咪的端详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江浙菜喜欢吗?”清冷的声线冷不丁冒出。
“嗯。”傅屿下意识的哼哼,但很快察觉失礼。
“去礼宾花园。”他自顾交代李勤,同时将平板息屏,将它倒扣在腿上。
“我们......是去吃饭吗?”她有些局促,双手无意识的扣着指甲。
“有你喜欢的螃蟹。”
傅屿闻言愣住,是她在食堂当跟屁虫时胡言乱语的话,他竟连这个都记得。
“怎么盯着我不说话,在想什么?”他并不避讳与她直视,对她的呆头呆脑很是感兴趣。
“想东坡肉。”她咧嘴一笑,悄悄将眼底的湿润隐藏。
真的只有短暂的半年吗?像他这样温柔细腻的人,越是靠近越是欢喜,可为什么偏偏才开始好像就已经看到了结局呢。
礼宾花园的包厢似乎早在等待新的客人,傅屿新奇的四处打量,人才刚落座,菜单就递了过来,本子很厚重,名目设计非常精巧,前几页是礼宾花园建造的历史概览,中后页才是正餐介绍,几乎每道菜都有单独的制作理念,单价更是乍舌,傅屿小心翼翼的翻了几页就觉得钱袋子烧的慌,糟糕,她好像连一道年糕汤都付不起。
点餐的任务最终还是甩到了周映执头上,他很绅士,几乎每道菜品都会询问傅屿的意见,她一个蹭饭的哪敢挑剔,只将头点成拨浪鼓。
食不言一向是周映执的就餐习惯,吃饭时她装模做样的扮了会儿淑女,却在啃了两口醉蟹后破功,吃的摇头晃脑,滑稽模样被周映执尽收眼底,嘴角竟不自觉扬起,意识到不妥后,又骤然收回。
打道回府时,周映执特意带她去礼宾花园转了一圈,准确点说是餐厅一隅的园林式小花园,鹅卵石弯弯曲曲铺了一路,傅屿静静跟着他的步伐,与他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最近怎么话少了很多?”周映执突然停下脚步,转头。
傅屿一怔,也顺势停顿,两人视线相交,彼此无声眺望,一高一低的身影在空旷的鹅卵石小道上格外显眼。
“有吗?”她抿嘴一笑。
周映执眼波微漾,若有所思的朝她打量了片秒,又转身启步。
“周映执,你不会嫌我吵吧?”傅屿见状连忙跟上。
“不会。”
他声线如常,依然清冷好听。
“那要是我带你去吃路边摊的话,你会不会生气呀?”
眼前高她一头的背影忽然再次停顿,傅屿立马脚下刹车,局促的原地立正。
“什么时候请?”他转头,眼神格外认真。
“哈哈,我开个玩笑。”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高级私房菜才刚下肚,转头就邀人去路边摊,傅屿觉得自己是疯了才这般口无遮拦。
“不想请?”
“怕你拉肚子。”傅屿尴尬的龇着牙。
周映执垂眸未语,神情肃穆不明,直到两人回到车上,他才又重新开口。
“如果你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我下次会注意。”
他似乎察觉到傅屿的局促和不自在,饭桌上的她并不如学校餐厅那般跳脱,甚至于在被服务人员纠正取食方式时羞红了整张脸,偶尔抬头打量,却见她将脑袋压的很低,似乎在极力避免与自己撞上视线。
车内空寂,傅屿没应声,侧身丢了个背影给他,歪着脑袋盯着窗外,瞧不见表情。
周映执见状也不再吱声,直到路口转弯突然窜出来一辆自行车,李勤紧急避让猛踩急刹,傅屿反应不及,虽然系了安全带,可惯性驱使下脑袋还是磕到了副驾车座上。
“哎呀,我飞起来了。”
她口中惊呼,待身体弹回座位,忽然眉头揪作一团,不等李勤开口解释,一张烧红的脸嗖一下凑到周映执耳边,温热的喘息带着微微的酒气,穿过安全距离抵近心跳骤然加速的他。
“周映执,我想吐。”
她压低声音悄咪咪的嘀咕,还不忘朝驾驶座偷瞟。
周映执见她双颊潮红,表情难受的撅着嘴,说话还摇头晃脑,很明显是酒劲儿上来了,怪不得上了车就不吭声了,怕是醉蟹里的半两酒全被她嗦进肚子了。
有些人滴酒不能沾,沾了就倒。
“找地方停一下车。”
还没等停稳,傅屿就连滚带爬的从车里窜下来,差点一头扎进绿化带。
凉风伴随着干呕横冲直撞的灌进嘴里,她埋头蹲在马路牙子上,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把外套扯了,周映执见状立马皱着眉头火速下了车。
他弯腰从地上拾掇起被她甩掉的毛呢外套,正欲给她披上,却瞧见她双肩以不正常的频率轻微耸动,俯身凑近一打量,只见她泪眼朦胧的盯着脚底下一团浮动乱窜的蚂蚁,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怎么了?”他非常不解。
循着关切声,本就憋着嘴委屈不已的傅屿“哇”一下哭出声,“怎么办,我不小心把蚂蚁宝宝踩死了......”
周映执一怔,他哪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扶了扶额,求助式的朝立在车边的李勤打量,却见他知趣的背过身靠在车门上装作没看见。
“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试图给她披上外套,却被她不知何处生来的猛劲儿一把伸手扯掉,随后抽泣着朝他嚎了一嘴:“不要!我好热。”
“那我们先回车上好吗?”他耐心的将衣服再次从地上拾起。
“可是......它的家人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盯着地上的四处逃散的蚂蚁队,徒留周映执杵在夜风中哭笑不得,薄唇几度张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等到傅屿完全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猛一个仰坐惊醒,两双伺机刨根问底的钛合金狗眼已经在她床边等候多时。
司晴斜着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一脸审视的朝她端详,犀利眸光扫射的她不敢直视。
“老实交待,昨晚干啥去了?”
“没....干啥啊。”
她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搜罗着关于前晚上车后的记忆,竟无丝毫头绪,宛如真空地带。
“那这是什么?”
邵洁掏出背后藏着的透明饮料瓶子,食指轻轻一弹,稳稳当当落到傅屿盖着被子的腿上。
同一时间,女生宿舍楼2栋506室骤然传出骇人的尖叫声。
傅屿醉酒带了一塑料瓶蚂蚁回宿舍的糗事很快传了个遍,据说当宝似的抱着不撒手,宿管阿姨拽都拽不下来,还合着被子睡了一整晚,直到早上才被室友偷偷从怀里抽出来,蚂蚁大军哪经得起这番折腾,早被闷的半死不活。
“真的只是嗦了两只醉蟹,我哪知道是用高浓度白酒腌的,已经够丢人的了,求你俩别折腾我了。”傅屿哭丧着脸哀嚎,下一秒却猛塞了口酸菜炖粉条。
司晴举着筷子怼到她嘴边,作采访状锲而不舍的追问,“跟谁去吃的?说谎的人吃酸菜粉条一个星期不拉屎。”
“咦,我正喝汤呢。”一旁的邵洁立马恶心的龇牙。
傅屿眼神闪烁,表面却镇定自若的回道:“就学校后街那个大排档啊,你俩知道的,我看见螃蟹就走不动道儿。”
“宿管亲自去接的你,你好大的面子,我信你个鬼!”
傅屿做贼心虚的埋下头扒了两口米饭,“哎呀,食堂换厨师了嘛,这米饭真香啊。”
“行了,她酒品本来就差,不就馋嘴了呗,丢脸的事谁愿意提啊。”
邵洁忍不住帮腔,这才让司晴停下碎嘴,临时放她一马。
“对了,你上次去兼职的地方还招人吗?”傅屿顺势转移话题。
邵洁纳闷,“马上不就放假了,怎么问这个?”
“你有空帮我问问嘛。”
礼尚往来,她总得存点钱请周映执去像样的地方吃顿饭吧,真带去路边摊怕是头都抬不起来。
饭后消食,三人沿路溜达路过文具店,傅屿一眼相中挂在展示窗的青色荔枝纹手账本,铁公鸡开花当场全款拿下,司晴盯着巴掌大的本子一脸嫌弃,不懂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咋又搞上手工了。
傅屿淡笑不语,十分郑重的将手账收进包里。
她大概真是个缩头乌龟吧,吃醉蟹断片儿还对着蚂蚁哭丧的窘事儿,不知周映执这个亲历者作何感想,反正她是没脸再提,准备装死到底。不过赶巧不如凑巧,周映执被安排进富洲集团历练后就甚少在学校出现,除了必要的课程事宜外,她已经很难像之前一样追踪到他的日常,这倒给了她平复和消化的机会,毕竟再难堪的事儿交给时间,都不是问题。
当然,她跟周映执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也变的格外珍贵,或许哪一天,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连接线就断了,仿佛一阵风掠过,没有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