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瞧着几人离去,瞄了一眼外头的太阳,见时辰尚早,便又在长廊上歇了一会。
直到听见同司的人在唤他,才不情不愿地从美人靠上挪了屁股,掸了掸身上衫袍的褶皱,往外走。
同司的吴立见他来了,笑着招呼道:“郑哥,这趟送完了,咱今日的差事便交干净了。”
郑义叹了口气,同他一道走着:“天杀的差事,这样海量的东西,一日要运三次,我脚底板都走得生疼了。”
吴立听了,连连点头,抱怨道:“可不是嘛,一点儿油水都捞不着,好容易上头赏点散碎银子,也都肥了主管掌事们的腰包。”
“罢了,晚上我想法子弄一桌吃食来,咱几个好好受用受用。”
吴立欣喜:“那我去将人都叫着,这次得大家匀着出钱,不能老叫你一个人掏银子。”
谁知二人出了长廊,路过司正司,在石子路旁等其他几人时,正巧看到了尚食局的小四。
他跨过司正司的门槛往外走,衣冠齐整,看上去并不狼狈,行路如常,丝毫不像挨了十板子的模样。
“小四!”郑义叫住他,三两步走上前,“还好吧?”
小四闻声,这才瞧见他二人,连忙拱手:“郑哥、吴哥,有礼了。”
郑义道:“害,咱都是当差的内官,还这么客套做什么。”
“怎么样,十板子下去,屁股还挨得住吧?”
方才被捆住扣下时,小四便瞥到郑义他们也在,如今他有此一问,态度真挚,倒也是关心之语。
小四心里一暖,痛痛快快朝他道:“不碍事,花了几个钱。”
他没有明说,但郑义心里清楚。
大抵是给那司正司执罚的人塞了银钱,人家没狠力打,走了个过场,这十板子便算受过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当差的,做事留一线,日后说不准有难处,还要求到人家关照。
吴立道:“那就好,咱们晚上摆一桌,你也来啊!”
小四连忙谢过。
“那几个天杀的横行霸道惯了,居然还敢明抢人东西,真不是个东西。”
见吴立仗义执言,小四点头道:“就是,可惜没能见着他们挨打。十五棍下去,皮开肉绽,也够他们受的。”
“此番受了教训,想必今后他们做事会掂量着,轻易不敢再胡来了。”
正在三人交谈之时,却见一蓝衣宫女朝他们而来。
郑义认出来人,笑着同她打招呼:“姐姐怎么来了,有何事啊?”
他声音轻柔,人又生得白净,一句“姐姐”哄得那宫女心花怒放,捻帕来掩嘴:“自然是受了命来寻人的呀。”
“可是侧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此言一出,吴立和小四这才知晓来人身份。
原来是东宫那位侧妃娘娘的侍女。
二人不禁感叹:还是郑哥见多识广,各宫的人都认得。
“侧妃娘娘请小四哥过去呢。”
小四怔住,指了指自己:“我?”
他在尚食局当差,一向同东宫没什么来往,偶尔去送几样可口的蔬果菜馔,也不过是将东西交给门口值守的内官,人不曾进去,更不曾见过这位侧妃娘娘。
“不知娘娘召我是有什么事情?”
那侍女道:“我也不知,娘娘只是吩咐我来寻你去。”
小四听了,同郑、吴二人道别:“那我先去,等晚上我弄壶好酒,咱们一起喝。”
“去吧去吧,我们也忙差事去了。”
那侍女引路,小四跟在后头,一路畅行无阻,进了东宫的大门。
宏大庄严的几座殿宇,被红墙规整地圈在一起,隔开了外头的嘈杂喧闹声。
安静的宫苑内,几个宫人正半俯在花圃旁,清除着花卉丛生中几株惹眼的杂草。
另有两对内官,执着长帚,一来一回,将落在地上的枯叶扫开,一路推到墙根,聚成圆堆堆。
整个内苑,只听到扫帚贴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冷肃静谧的环境压得小四也不敢多言,敛声屏气跟着侍女,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生怕响动搅了眼下的清净。
拐个弯,踏入了西向的繁英殿。
小四低着脑袋,迈过门槛,还不待站定,便听得一声温柔娇软的询问。
“人到了?”
侍女将他带到一扇绘着花的琉璃屏风前,低声向自家娘娘道:“娘娘请看,这便是尚食局的小四了。”
小四不敢抬头,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得以传召,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弓着身子朝屏风后的贵人作揖道:“娘娘玉安。”
余光却瞥见了一双精致的绣鞋,踏在平整柔软的地衣上,避过屏风走来。
来人身着宽大艳丽的娇红罩衫,内里浅色裙摆拖地,轻软光洁的绸与地毯上的团花纹样厮磨着,勾起窸窸窣窣的细碎之音。
行走间,带得一阵脂粉香风。
甜蜜馥郁,却并不呛人。
小四仍拱着手,脑袋低得更下了。
“你先起来。”
姜花宜见他如此拘谨,同早时在六尚局那副傲气模样截然不同,不免感到好笑,朝素荷递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