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好说话,砸门算什么回事,不就问了一句,还没怎么着呢。
霍北第一次在除了老太太以外的人面前吃瘪,他有点儿搓火。
李东东晃晃手上的弹弓,又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他蹑手蹑脚上前,耳朵贴在门缝上。
“......嘛呢?”霍北问。
李东东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中间,一脸严肃,趴了半分多钟,再回头,身后已经没人了。
他跑到街角张望,霍北都快走出胡同了,只能迅速一路小跑跟上。
霍北:“偷听完了?”
李东东佝偻起身子,捏着腔调说:“哎唷!少爷回了~渴了?饿了?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啊?”
说完瞬间变脸,他不屑道:“人这是真贵族子弟啊,里头那弄暖气片的男的原来是个管家。好家伙......管家!不知道还以为在演京华烟云呢!”
年纪不小,架子挺大,个头也才够上他俩的下巴。
大杂院和8号四合院也就隔了一条胡同,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让他们逮到。
他们这帮人家庭条件都差,缺爹少妈,管教不严,没少被人嫌弃。虽然心思不坏,但性格都直,李东东尤其瞧不上这种娇生惯养的。
霍北没说话,他自己是个野惯了的,七岁以前在遭人白眼,七岁以后被老太太收养,有口饭吃就行。像8号院那种家庭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对这种人没兴趣。
李东东仍在说个不停:“别看这些人有资本,那跟有文化有素养是俩码事。就我们班上那几个、胸前画大雕的孙子,家里有俩臭钱恨不得眼睛长在脑袋顶上。”
霍北当了一路的吐槽听众,然后绕过这个转角,没往大杂院的方向去,直接上了街。
“欸......欸?!”李东东又没跟上,折返回去,“上哪儿啊?”
霍北见他还跟着,便说:“你不回家?”
“回家干嘛,我这是逃课,回去杵我爷爷跟前儿找骂啊。”李东东说。
霍北笑了,“还挺有自知之明。”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去给老太太抓个药。”
“前两个星期不是才抓过一回,吃那么快!”李东东说。
“你以为呢。”霍北说。
李东东琢磨了会儿,放低声音,心思难得细腻一回,“老大,钱够么。不够我管我爷爷要点。”
霍北不咸不淡看他一眼,“得了吧。几个子儿啊,够我买二两西洋参的么。”
“......也是。”李东东握着弹弓,弹上面的皮筋儿。
霍北比李东东大一岁,提早进入社会,很多事还是比同龄人知道的更清楚些。
“别瞎操那心,”霍北说,“今天先买几贴,城西的那几个单子明天就到账。”
赚钱的门路不是只有一种,网吧兼职算副业,霍北的主要收入源于卖消息,说白了就是情报贩子。
他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路子野,脸皮厚,跟谁都能打交道。哪里做生意好,铺面划算,哪家出了什么事,谁出轨,谁包二奶,他门儿清。
“哎,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李东东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往弹弓的皮筋儿一套,“城西那边又丢东西了,好像……是个手串,警察前两天看见我还问知不知道这事,就差没搜身了。”
说完,他瞄准空地处的一棵白玉兰,“嗖”一下,石子飞出去,打落几个树枝。
“城西丢的让他们上城西找去,”霍北说,“城东不参战。”
东西城两边的不良少年帮派常年不对付,本身年纪都差不多,学也不好好上,经常一个照眼儿就能干起来,也是公安局常客,相互都是老熟人了。
至于“丢东西”,那大概率就是有人在搞小偷小摸,纵然霍北也是个浑不吝,但不干这没逼格的事。
“就是,咱城东可不一样。”李东东又射了几发,除了掉树杈子就是空靶,玉兰花依旧傲立枝头,好一个描边战神。
他颓丧的叹口气,放下弹弓,不玩了。
霍北从他手心抠了块没用的小石子,夹在中指和拇指间,手腕轻震,石子飞出。
簌簌地,花掉了。
院子里,宋岑如盯着飞入掌心的一朵小黄花出神,长得跟铃铛似的。
他抬起头,头顶掀起绿浪,原来柿子树的花这么小。四处看了看,也就这朵没扛住风的摧残掉了下来。
宋岑如把它放到树根底下,靠着树干,希望它不要太孤单。
厨房那头刚熄火,丝丝甜香溢出。
华叔端了碗糖水出来,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转头问:“一路上都还安全吧?”
安……全?
眼前浮现出现两个身影,一个鬼鬼祟祟的大嗓门儿。
另一个,个头挺高,语气轻佻,再搭上那懒散劲儿看着就不像好人。
“华叔,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咱们吗?”宋岑如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华叔说:“认识啊。街道办早上才来过,问了点基本情况。”说罢,动作一顿,“是出什么事了?”
宋岑如走回桌前,道:“没。”家里够忙了,他不想给谁添麻烦,“安全的。”
至于那箱东西就先搁着吧,不一定就是他们的,而且也没人来要。
糖水的温度刚刚好,宋岑如一瞧,是鸡头米,他小口小口的尝,里头加了桂花,喝下去燥气都褪了一半。
离晚饭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华叔想着正好出去买趟菜,便问:“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宋岑如随口一答,又拐了个弯,“嗯......骨汤?”
“好。排骨,萝卜,牛肉和番茄,其他的我就看着买了。”华叔说。
喝过茶点,华叔出了门,宋岑如则回到后厅,角落立着一座灵龛。
他过去点上香,看着照片发呆,又跑到院子里,捡起刚刚的柿子花摆上贡台,然后才去了书房。
平时他的日程表被塞得很满,学校作业只占一小部分,大头是母亲和父亲给他布置的功课,只有练字是宋岑如自己的兴趣。
宣纸一展,笔墨一沾,什么功课、家业、继承人都与他无关。
晚饭前,他立在案前写了两个多小时,无人打扰,只有窗外的鸟雀声。
餐桌上,华叔问:“再来一碗?”
宋岑如摇摇头,钙量摄入差不多了,补太多也不行。
华叔从厨房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明天去学校我送你。”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我自己去,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宋岑如说。
“个么二十分钟也要走好久的嘞。”华叔说。
今天只是办理入学流言就传的没边了,他不喜欢大张旗鼓。
宋岑如没吭声,华叔倒是看出来了,小声道:“怕被人说?”
“也不是。”宋岑如表现得很淡然,桌底下的手却攥着袖子。
华叔瞧他这模样,突然感叹一句,“阿竹少爷长大了......”
宋岑如忸怩道:“别老这么喊,我都十四了。”
放筷,下桌,从果盘里叉了块猕猴桃,回房看功课去了。
正式报到这天,宋岑如可谓备受瞩目。
课间休息时间桌前围满了人,他长得灵,家世好,说话也不摆架子,有人看不惯这种富二代,也有人喜欢。
“咱俩能加个联系方式不?听说你书法写的特好,想找你请教一下。”某同学问道。
宋岑如回了个略带歉意的笑,说:“抱歉……我没有。”
“啊?”同学不解。
“家里管的严,一直不让用。而且绝对算不上请教,我刚来懂的不多,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宋岑如说得特别诚恳,就算真有人看不惯也不好再说什么。
放学铃响,宋岑如走出学校七八百米,进了小巷,这才摸出手机,联系人列表只有家人和各种老师。
家教确实严,和不必要的人保持距离是母亲教他的第一课,而且他又总在搬家,久而久之也就不和谁走得近了。
他爸的消息弹出来,说今晚八点前验收功课,措辞不带一点情面,有种交不上来等着挨罚的架势。
昨天的宋岑如偷了半小时的懒,今天的宋岑如多承担半小时多作业,他边走边自省,一路小跑起来。
阴天的云层很厚,刚过六点天就黑了,离到家还有两条街的距离。心下着急,他转头进了另一条更逼仄的巷子,抄近路。
刚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欸!那初中生,站着别动!”
宋岑如肩膀陡然被人扣住,硬生生扳了过去。他第一反应不是抬头,而是盯着肩上那只肥胖的手——好、脏。
指甲缝里全是泥。
再冷眼看去,是两个五官极其相似的人。
一胖一瘦,黄毛鸡窝头,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俩前后站着把宋岑如夹在当中,让人进退两难。
胖子掏掏耳朵,“没见过你啊,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