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的性子看着柔、慢、实际内里韧劲比谁都足,真就是个如山如竹的君子。
家业是责任,家人也是,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那就绝不反悔。宋文景布置了一大堆作业,已经被他分门别类、按时按量的规划成表,恐怕假期大半时间都得花费在这上头。
至于学校课业,他专门抽三天时间赶工,每天屁股坐上板凳,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几乎就没离开过。
第四日出门,跟着谢珏赴宴,满场斛光交错,勾心斗角,他学着父亲在里头和那群老狐狸打太极,回来只剩瘫在床上翻身的力气。
忙有忙的好处,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那通电话引起的余震被抛诸脑后,至于坏处,也显而易见。
下午,佣人照常洒扫院子的时候拿来一柄伞,说是要扔,宋岑如盯着看了半分多钟,陡然想起这东西是霍北的……他没还!
差一点,这把锃亮的伞就要与垃圾为伍。
拿上东西匆匆出门,循着印象摸到附近,在花枝招展的广告牌前徘徊半天,终于锁定一间黑不隆咚的门脸。
就是那儿了,和相邻商铺比起来,它破的一骑绝尘。
臭哄哄的味道还记忆犹新,宋岑如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头扎进去,扫视两圈竟没找到人。
柜台里冒出来个胖子,和上次是同一个人,他今天吃的是辣条。
宋岑如拿着伞过去,“霍北在吗?”
胖子眯眼打量,认出模样,“是你啊。”又摇头,“不在,霍北走了。”
“走了?”宋岑如毫无防备,“他不是这周连班吗。”
胖子叼着辣条,腮帮子嚼半天,“本来是。后来被人叫走打架去了,乌泱泱一大帮子,我他妈还以为来砸店的。”
宋岑如惊讶道:“跟谁打架?”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就想到杨立辉,否则没人会这么招摇过市。
“城西那帮呗,阵仗可大了。”胖子笑了笑,“我也就是必须在这守店,不然肯定过去观战。”
像帮派斗争的这种场面,好孩子通常是没见过的,所以一切有关街头斗殴的场景想象都来源于影视作品。
短短几秒内,什么《古惑仔》《纽约黑/帮》《热血高校》全在宋岑如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有那句杨立辉因为捅人进过少管所。
他眉头拧成一团,把伞放上柜台,“他们在哪?”
这个问题其实毫无意义,宋岑如说话前甚至没有思考,毕竟知道地点也没用,难道过去了还能帮着挥两拳?他第一个就被踹飞。
胖子一脸诧异,将人从上至下打量一遍,“你要去啊?就你、你......”他想说就你这样的乖乖仔跑去当拉拉队吗,但对方的眼神太赤忱,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在哪没说,走的挺急的。”胖子改口道,“不过我琢磨吧,也就烂尾楼那块,地方大,人少,这马上月黑风高的多好办事儿。”
宋岑如心下了然,“我知道了,谢谢。”
还未回头,身后冒出现高跟鞋的“哒哒”脆响,在一众键盘噼啪声中尤为突出。胖子先挪眼,宋岑如跟着转身,等看清人,当场僵在原地。
“......妈。”
宋文景一身香云纱旗袍,刚从商会活动现场回来,在车里就看见宋岑如的身影,于是忙让司机停车。等走进确认,火气直接从脚底冲上天灵盖。
她忍着怒意:“你不该在家念书吗。”
这话的下半句是,怎么敢擅自出门?来的还是这种地方。
网吧和宋岑如的关系就像鱼和自行车,八竿子打不着,他虚声解释:“前几天下雨我找他们借了伞,今天来还......”
“然后跟人去打架?”宋文景早听见那几句,她不只气宋岑如出门不打招呼,更气他竟然有跟去瞎混的心思。
这事儿放平常人家也就算了,青春期少年嘛,有几个是没跟狐朋狗友出去东溜西窜过的,可在他们家,严重程度不亚于放弃学业,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打群架的消息还未被彻底消化,母亲的质问接踵而至,宋岑如的确情绪上头,根本没顾虑那么多。
他垂眼不言语,也不知道自己跟过去干嘛,可能只是想确认对方安全。
胖子觉出气氛不妙,早闭上嘴不吭声,就那么竖起耳朵暗暗瞧着。
网吧嘈杂,到处都是连吼带叫的国粹,宋文景听得心烦,直接挑明:“你跟他到底有什么可玩的?”
“谁......”
“霍北。”
宋岑如惊愕抬头,心脏都停跳一拍。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你跟那帮人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宋文景掐腰拧眉,她是真气急了,“宋岑如,我提醒过你注意分寸,你是半点听不进去。是不是再过两天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这话说的足够明白,瑞云集团的继承人不该做出如此“叛逆”的举动,他逾矩了。
母亲在外这般不给面子还是第一次,可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祸?只是想和朋友待在一起而已……
宋岑如杵在柜台前心里委屈又慌张,连网吧那股味儿都没空嫌弃了。
点到为止,宋文景不会让旁人多看笑话,她转身出了店,宋岑如垂头跟在后面。从上车,下车,进院门,气氛冻结了一路。
到家宋文景也没搭理他,就这么把人晾在一边,自己回屋了。
脚下是软实的地毯,心悬在半空,宋岑如站在内厅,一动不动,胃部阵阵抽痛,额角也渗出汗。
全身上下,偏偏情绪器官最敏感。
打从进门的神态,华叔就知道母子俩闹矛盾。他悄么声地过来,一顿挤眉弄眼,褶子都炸成花了,小少爷愣是不看他。
宋岑如被硬生生架在这里,心里不痛快,说他不遵家规、欺上瞒下他都认。可怎么能一句解释不听就置之不理?
这般漠然的态度,等于明晃晃的说,只有继承人是他的唯一价值,任何与其身份不符的事,都是铁板钉钉的错。
这一站就是四小时,他从下午耗到天黑,华叔怎么劝都没用,水不喝饭不吃,就在这儿杵着不动了。要他说,少爷就是看着软,倔起来比石头还硬。
到底是担心,华叔叹口气,趁着给宋文景送茶水的功夫说了几句,“阿竹还站着呐。”
“他爱站就让他站。”宋文景唇线绷的笔直,目光没离开过文件。
这前因后果还没弄明白,华叔旁敲侧击:“他干嘛去了,我听说是还伞?”
宋文景冷笑道:“还想参与打架,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噢......”胡同里有点消息就能传开,华叔一琢磨就明白,“跟隔壁胡同那孩子?”
宋文景闭口默认。
起先她的确请人留意过附近,因为经常搬家的关系,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如此,只不过霍北那帮人的情况还真是流言传回来的。
她原先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宋岑如向来乖顺,谁能想到这回出岔子。
华叔继续吹耳边风:“阿竹就是头脑一热,难得有个聊得来的朋友。霍北我见过,问了居委会,家里老太太以前当兵,落下病,一直都是他挣钱养着,性格野了点,人应当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