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景身出贵门,家风严苛,绝非肤浅的对谁有成见,而是不允许宋岑如出一点差错,“别人我也就不管了,但阿竹不行,以后整个瑞云都得他来负责。”她放下手中档案,“况且我哪里亏待过他,从小到大都是要什么给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
华叔谨慎道:“我在这儿也干了小半辈子,说句不合时宜的话......”
“这么多年咱们四处奔波,就算带着阿竹,他也只能一个人待着,缺的是陪伴。”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算是继承人,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您别太苛责了呀?”
宋文景似是不为所动,“生意场上孤军奋战的时候多了去了,他现在忍不下,以后怎么办?”
好嘛,白劝。
这股倔劲儿倒是一脉相承。
到底是身在其中不知因,还是刻意回避,华叔看的比他们更清楚。
他不再多言,夹着托盘要走:“那还让他站着?”放轻声音,最后一搏,“我瞧着背后透湿,怕不是胃又疼了。”
宋文景闻言皱眉,心软下去一点,“带他回屋。”在华叔离开前又嘱咐,“这两周就让他在房里待着,别的哪都不许去。”
……
临街商铺黑了一半,剩余亮灯的都是留给夜猫子撒欢的地儿。霍北穿过烧烤摊飘来的白雾,带着一身土渣边走边掸,在回家洗澡和去网吧打卡之间犹豫,最后选择先去便利店买瓶水。
冰水灌口,仰头时,不断滚动的喉结线显得极为陡峭,三十秒不到喝了个干净。他捏扁塑料瓶,随手一抛,正中垃圾桶。
暑气还不到最盛的时候,晚上小凉风一刮,身上那点儿汗走两步也就散了。
这条路顺着走下去就是网吧,他决定还是先进去刷个脸,推开门,胖子头一个出声,“嘿!战况如何?”
天黑透了才回,想必是场鏖战呐!
霍北撩起眼皮,鼻孔里哼出笑,“刚特么五分钟就被人给举报了。”
“啊?谁举报?”胖子看热闹的兴奋瞬间没了一半。
“相亲角老头老太太。”霍北无语至极。
杨立辉就他妈傻逼癌晚期。他不打,对面就搞骚扰这套,一连好几天派人在虎子家面馆外头蹲着,吓得没人敢进去吃饭。
说打吧,姓杨的非要带着一帮人招摇过市,生怕谁不知道似的,附近公园老人一瞧,可不得报警么。也就霍北这边人少,跑得快,否则还得上城西分局喝两杯茶。
“嗐,白瞎我脑补这么久。”胖子顿觉索然无味,转脸瞧见他鼻梁横过一道血痕,惊讶的用手一指。
对方压眉睨视,胖手瞬间撤回,一激动把这小子脾气忘了,谁碰谁死,“恕罪恕罪,这不是没见过你挂彩么,稀奇。”
“少点好奇心。”霍北懒得解释,主要是说出去丢人,李东东打起架来闭眼横冲,敌人分毫未伤,先拿自己人一血。
翻起挡板,霍北旋身走进,柜台底下隔着一把透明长柄伞,“下午有人来过?”
胖子点头道:“啊。就特白特好看那小孩儿,找你来着。”
来了,但没看见人,不会又叨叨他吧,霍北收了伞,“说什么了吗。”
“问你去干嘛了,我说有人要跟你干仗。”胖子回忆完,又觉得好笑,“他看着就是特听家里话那种,结果没想到还挺仗义。”
霍北侧过脸,“什么意思。”
胖子一脸的分享欲:“他特意问了地点,我瞧那意思就是想去找你,结果被转身就被他妈给逮了,还被当众呲儿了一顿。”
霍北皱眉,“因为来网吧?”
“不止。”胖子伸出食指左右晃晃,“因为你。”
……
站太久的结果就是腿麻,脚麻,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再加上胃痛,天热,宋岑如好像还是头一回出这么多汗。回房后前三件事洗澡,换衣,开空调。华叔端来晚饭,见他仍旧不吃,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一肚子委屈没消化完,这会儿是真不饿,情绪过头胃就麻了,一点食欲都没有。
“阿竹,你这样身体扛不住的呀。”华叔两头都得操心。
宋岑如坐在案前持笔,写的簪花小楷,话里藏着撒不出去脾气,“扛不住是我太脆,以后加强锻炼。”
哪怕饿死,宋文景会多看他一眼吗?
他不知道,说不定更着急没人接手瑞云......想到这儿,心里又苦上了。
“哎呀,这吃饭和锻炼又不冲突,可以吃完再锻炼。”华叔知道小少爷心里难过,他看着也不好受,“她也是担心你才这样。”
“您不用安慰。”宋岑如蘸了蘸墨,继续运笔,“她担心的不是我,是继承人。”
“又胡说,她是你妈,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这样想。”
“爱我,只是不多。”
“个么爱就爱,还分多分少的啦......”
还真就分,两个孩子谁更受宠,这么多年看在眼里,华叔自然知道,于是越说越心虚,声音都弱下去。
宋岑如终于抬头,瞳仁极黑,极亮,目光幽深又真切,“华叔,有时候我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这样心里比较好过。”
有的小孩天生敏感,有的是环境造就,宋岑如恰好两个都占。
华叔再也说不出话来,深叹一口气,只道:“那你写一会儿再吃,饿了随时叫我。”
“嗯。谢谢华叔。”
半小时后,谢珏出差回来先去妻子的房间,然后才到宋岑如这里坐了两分钟。
父子俩也挺没话讲,扯了几句没营养的关心,宋岑如知道他爸妈统一战线,谢先生眼里永远老婆最大。
送走谢珏,坐回位置,将桌上书本拿开,露出底下压着的宣纸。
上面字迹工整隽秀,干干净净落了满张,仔细一瞧,全是重复的一句话——毁灭吧,爱谁谁。
不过,这东西只能偷摸写写撒气,要被看见又得挨顿骂。
兀自默念半天,搁手里团吧团吧,往前一扔,滚进洒落满地的月光。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飞进一抹白影,快的让人以为是幻觉。
宋岑如吓了一跳,撑桌往前探,看见另外一小团纸。
他立刻看向窗外,一片漆黑,又狐疑着靠近,捡起,再打开。
小纸条的字迹丑得出类拔萃:往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