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到自己那么凶巴巴地叫他走开,又想到他那句充满讥诮的“尘土慕青云”,她又羞愤难当。
紫芽摇摇头,认真答道:“怎会?梦娘在我心中是顶可爱的。你出身尊贵却从不颐指气使随意折辱下人,待人随和。从不让我们自称‘奴婢’,待我和丹娥她们就如同姊妹一般。府中的丫鬟、家丁无有不喜欢你的。”
归梦无言苦笑,觉得这些实在也算不上多大的优点,又问道:“那我的缺点呢?”
紫芽苦思一阵,小心翼翼道:“若说缺点也是有的,梦娘有时太过任性冲动,脾气固执,认准了的事便不听劝,太过自我。这也是主母最担心的……”
“梦娘你还记得吗?幼时你去沛国公府中作客,见到一只玉雪可爱的波斯猫,便缠着主君说也要养一只。主君便费心为你寻来一只波斯猫。你喜爱异常,日日都要与它玩耍。可那猫儿性子极是冷淡,到了春天又日夜嚎叫,吵得你无法休息,还抓伤了你。最后那猫儿被府外的野猫勾走,便一去不回了……”
归梦接着道:“是啊,那时我伤心至极,吵着闹着让父亲母亲去把猫儿找回来。可原来,不是我的终归是留不住的……”
也许,她努力去追寻的,并不适合她。又或许,她在乎的是这个追逐的过程。得到之后,会觉得不过尔尔,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难道,明铮于她,便如当年的那只波斯猫一般吗?
归梦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被那热辣滚烫的味觉刺激得秀眉拧起,眼角似乎也泛起了一点泪花。
紫芽忽地想起什么:“方才祖大人差人来过……”
“做什么?”
“问姑娘与宋姑娘如何了,顺便送了一些驱寒活血的药物来。”
他差人来问?恐怕是明铮想知道吧。那些药大概也是懂得药理的明铮挑的。
归梦问道:“她怎样了?”
“方才我去小厨房的时候经过厢房看了一眼,还是沉沉睡着。梦娘放心,我叫人看顾着呢。”
归梦微一思忖,掀了被子起身:“我去看一眼。”
宋华年美目紧闭,尚未干透的长发散落在枕间,嘴唇苍白干燥,唯有双颊透出一抹异样的红晕。
归梦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朝立于两侧的侍女斥责道:“额头这般烫!宋姑娘发烧了怎地也不来回报于我?”
那两名侍女委屈地对望一眼,不敢辩驳。
归梦见她俩颇为稚嫩无知,当是桓府的粗使丫头。他人屋檐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得力的下人能给自己用。
她不欲多责:“罢了。去再添两个炭盆,这屋子太冷了,再打些水来。”又对紫芽道:“你去把方才……送过来的药拿来。”
归梦仔细看过,明铮命人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草药,且份量已配好。当下选了桂枝、麻黄、甘草等几味让紫芽拿去熬成药汤,又命侍女绞了冷帕子不断给宋华年敷在额头退热。
药汤熬好了,可宋华年却双唇紧闭,一阵阵地发抖说胡话,喝不下药去,着实让人头疼。
紫芽劝道:”梦娘还是回去歇息,宋姑娘我来照料便是了。”
归梦却执意留下。“既然是我自己提出要照拂她,我便要做到,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据紫芽所说,今夜宋华年似乎是有意投湖。她一定是今夜悲愤已极万念俱灰才会选择走上绝路。
凝视着她苍白柔美的侧颜,归梦不由得怜心大起,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往者不谏,来者犹可追。在这世上并非无人关心你。这些药,都是他差人送来的。你若不喝,岂不再次辜负了他?”
不知宋华年是否迷迷糊糊听了进去,紫芽与归梦二人一道,终将药汁一口口喂了进去。
如此折腾了半宿,归梦确认宋华年的高烧已经退了,才在紫芽的劝说下回房歇息。
因着乏累已极,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方才醒转。归梦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紫芽给自己梳头。她伸手沾了点薄荷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仁。
紫芽自镜中觑着归梦的脸色,小声道:“宋姑娘求见。”
归梦停下手:“她醒了?”
“是,她来了好一会儿了,知道梦娘还未起身,便一直在偏厅候着。梦娘可要见她吗?”
归梦默然片刻,道:“她既好了,便着人送她回去吧。”紫芽应声去了。
“等等!”归梦叫住紫芽:“去找个锦盒来。”
她随手从妆奁中拿了一支翠玉钗,又将那块白玉比目佩也一道放进锦盒,递给紫芽:“就说这是我给她指点我笛艺的谢礼。”
就这样吧,将这块玉佩还与她。从此,明铮与宋华年之间的事便和她无一丝牵扯。
紫芽很快回来,手上仍拿着那个锦盒。归梦诧异地打开,只见锦盒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只是多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妾身似飞絮,飘如陌上尘。浮萍聚还散,安知会有期?”
紫芽补充道:“宋姑娘说‘无功不受禄’,她晓得梦娘你晚些便要启程回去,只想再和你说几句话。”
待她回到家中,宋华年在桓府。世事无常,人生譬如朝露,今朝一别,不知焉有再见之日?
她心一软,微一犹豫,说道:“请她进来吧。”
若说她对宋华年毫无介怀那是假的。七夕那一夜明铮失态地先行离开,昨夜他抱着昏迷的宋华年的模样,还有他特地差人送了对症的药材来……这桩桩件件,都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尽管明铮不愿在众人面前承认宋华年的身份,亲口否认了与她的关系。可是,她确实牵动了他的情绪。他或许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但是她在他心中依然有不可磨灭的位置。
可是,佳人何辜?他们本就相识在先。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因自己被明铮拒绝而迁怒于宋华年。
再见一面,也不枉相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