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瑾掌心的铃铛还带着温热,轻轻叹了口气,“还要我说什么?”
“你何时跟着我的?”
“……大概出府不久。”
贺彧收了看戏的表情转而局促,也就是说他酒馆里干那些事说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木讷?不懂情调?
那又怎样,他又没说错……
贺彧最不会做的就是怪罪自己。
谢行瑾挑眉,贺彧变脸变得太快以至于他有时跟不上,懂不了,“解决了那两个人之后我便先一步回了府。”
那也就是说谢行瑾并不知道他还去了归棠楼?那就好……
贺彧背过身偷摸拍了拍胸口,要是被发现了就没法交代了……
谢行瑾把小铃铛妥帖地放在胸口,跟贺彧打听,“那夜你还去哪了?长生带着你夜里才回来。”
贺彧眼神乱瞟,指着远处绵延一片的绿,“谢行瑾,你说这山怎么不叫绿栖山?”
?“你还没回答——”
“你说什么?诶,谢行瑾,你说为什么?”贺彧忙不迭打断他,只当风太大听不见。
谢行瑾握着贺彧手腕把他的手抬高了点,指着缱绻的云,“因为这山秋黄,春粉夏绿,唯有一年天上那云整日栖在山头上。”
贺彧有些意外地扭头沉沉看着谢行瑾,这么幼稚无理取闹的问题谢行瑾竟然也会解释吗?明明看得出他有意回避……
山风吹起贺彧的一缕鬓发,轻轻扫过谢行瑾耳廓,而后与谢行瑾的发丝交织纠缠,是未形成的结,在无人知晓中写尽暧昧。
“不想说便不说罢……是我冒昧问了……”谢行瑾轻轻坐下,怕惊扰了流云,怕惊扰了山风,怕乱了心。
离二人最近的桃树上伸出一枝,枝头上挂着鲜嫩的桃,几只鸟合力啄断果梗,桃子砸在地面上破开鲜嫩的汁,那几只鸟正轻轻啄着。
贺彧看得出神,“你几时走?”
“……最晚半月。”
“你如今一不掌兵二不掌权,李奉泊为何还放心不下你?”
“不知……”
贺彧叹气,“那边长冬短夏,等你到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又要下雪……”
“没关系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彧眸底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是自己也难以分辨,“远方寒风吹彻,记得添衣添饭。”声音很轻,却能直直震进谢行瑾心底。
这是贺彧第一次真的对他说点什么,谢行瑾愣了愣随即点头应下,“我比你会心疼自己……你也是。”
话落,半晌无言。夫妻间的体己话可能并不适用于他们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二人仿若被裹挟进一个窄狭密闭的盒子,安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相互乱了的气息,空气不断被压缩,接着便是不断蔓延的火,烧红了脸烧乱了心。
贺彧拼命攫取着所剩不多的空气,偏偏身后不稳的喘息声又让他乱了分寸。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声如擂鼓,谢行瑾又怎会听不到,却偏偏舍不得离开,身子僵直地坐在贺彧身后,任由被风吹起的发不轻不重地拍着面颊,谢行瑾微微偏头躲过却又正巧瞥见贺彧耳下缀着的痣。
鬼使神差地,谢行瑾看着身前单薄的背伸出手,衣料摩擦发出轻响,手臂行至半路又被克制着放下。
贺彧早就什么都听不到了,闭着眼眉头紧蹙,只能感觉到胸膛被震得微微发疼,额头被不知从哪来的热意蒸出薄汗,思绪很乱,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要再等了!
那就不等!
贺彧猛地睁开眼睛回身死死抱着谢行瑾,滚烫的脸埋进谢行瑾肩窝,怕自己的窘态被谢行瑾看见也怕被谢行瑾冷冷地推开,也许更怕的是谢行瑾这一走归程便遥遥无期。
谢行瑾被惊得一动,不管是毫无预兆的拥抱和肩窝都在这一刻变得滚烫,烫得谢行瑾措手不及只能微微睁大眸子,曾经杀伐果断的将军在此时却没了章法。贺彧抱得很紧,用力到身子发着细碎的抖。在军中近二十年,谢行瑾早已察觉不到痛了,在这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却不在皮肉。
谢行瑾抬起手轻轻搂过贺彧脊背,宽大的手掌慢慢抚着,平复着贺彧紊乱的气息和压抑不住的不安。
“谢行瑾,”贺彧声音闷闷的,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便不好意思抬头,“我又让你看笑话了……”耳侧是谢行瑾的呼吸声,有些重。
谢行瑾闻言轻笑,“但是我没笑话你,”继续柔声道:“你——害怕?”
贺彧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谢行瑾的身子晃了晃,“你要是回不来,我守活寡怎么办……”
“不信我?”
“就是因为信你才……”谁也说不准李奉泊是否会像当年一样给谢行瑾安上罪名,历朝历代屡试不鲜的法子,难保不会再落到谢行瑾头上。
“不会的,李奉泊还不会动我,毕竟我还有用。”
“这次那边的事如何了,好说吗?”
谢行瑾想了想,那边靠着邻国,小乱子几乎不重样,“应该不算很难办,邻国搭界之地会有邻国的人挑弄是非,有些人若是听去了就会想法子惹起动乱,听不进的便抄了家伙打在一起……”谢行瑾察觉到贺彧稍微松了点劲,也停了手。
“械斗?那边官府不管吗?任由周边小国煽动情绪?”
“说是管了,但也无用。等到发现早就为时已晚了。”
贺彧从谢行瑾怀里起身,扶着谢行瑾双肩把他轻轻推远,垂头皱着眉思量,“哦……”他才不信这套说辞,若是人心这么好动摇大夏早就亡国了,那还用等到现在只是小乱子,定会有人在从中作梗,酿着何种大祸!
玄青和雪华在亭外远远站着,蹄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跺着草,时不时地发出咴咴声。贺彧抻了抻方才坐僵了的身子,“回府,时辰差不多了。”得回去抓人了。
“不再多等等?”
贺彧刚想说不用便想起有件事忘了问,“出府时你弄出来的动静大吗?”
谢行瑾皱眉,不明白两件事之间有何干系,但还是仔细想了想,“府中应该不少人都看到了……为何这么问?”
贺彧轻笑,眸底划过狡黠,“只有动静够大别人才知道你出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