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朋友。”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崔玹硕脸上血色仿佛褪尽。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又被他死死抿住,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而后又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得过分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尖锐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记忆像失控的潮水,冲击模糊着我的视线。
那年从美国回来,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巨大的孤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小小的我。
是崔玹硕,像一颗莽撞又温暖的小太阳,第一个毫无顾忌地闯进我的世界。
他不管我别扭的沉默,不懂我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只是咧着嘴笑,用他蹩脚的英语夹杂着韩语,热情地跟我分享他新得的宝贝卡片,炫耀他刚学会的滑板动作,硬拉着我去感受他觉得最酷的音乐。
他那么乐观,那么正直,像一团永远燃烧的火,驱散了我周遭的寒意,让我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感觉不到那种蚀骨的孤单。
他活得那么鲜明,目标明确——要唱歌,要跳舞,要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那是我循规蹈矩、被各种“应该”和“规划”填满的生活里,从未见过的、截然不同的色彩。
进入青春期,我像一艘在浓雾中航行的船,迷茫于未来的方向,踌躇于每一个选择。
是崔玹硕,成了那片灰蒙蒙里最亮眼的存在。他永远活力满满,不知疲倦地奔向他的梦想。
而在他眼中,我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学业难题?允真肯定能搞定!复杂的人际关系?允真处理得游刃有余!
他甚至会把我随口说出的一个小目标,当成金科玉律般坚信我能达成。
那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在我自我怀疑的低谷期,无数次地给了我前进的力量。
“允真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他总这么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那份笃定,不知不觉成了我心底的锚。
后来我再次远赴大洋彼岸留学,异国他乡的适应期漫长而煎熬。
是崔玹硕的信息,跨越时差,像一颗颗微小的信号弹,照亮了那些难捱的夜晚。
他会发来练习室搞笑的片段,发来首尔下雪的照片,发来他新写的、可能只有几个小节的旋律,兴奋地问我觉得怎么样。
那些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分享,是我在陌生国度里,维系着与“家”的最后一丝温暖的脐带。
所以,看着他此刻低头沉默、浑身弥漫着破碎感的模样,那句“朋友”像一把双刃剑,也狠狠刺伤了我自己。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弥补,又补充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出口,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轻轻地、几乎是用气音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里饱含的无奈和痛苦,像一声沉入深渊的叹息。
“允真啊…”
然后,他像是终于挣开了某种束缚,那些压抑了太久、翻滚了太久的情绪,决堤般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