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冷静地睁着眼,连眨眼的本能都放慢了,牢牢观察辛墨的表情,像是在期待他能懂事地张开口,将他含在嘴里的、那苦得麻舌的药汤,乖乖喝进去。
小伍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裴公子,此刻见他,只是对辛大人嘴贴着嘴,却迟迟没有动作,急得更凑近了一些,忍不住出声指点:“公子,要吹,把药吹进去。”
裴晟已经有点累了。
从前不知,给人喂药,竟是件这么费力的事。他只觉得,口窍里全是药汤的苦味,嘴唇也因为要保持紧贴着辛墨的,而逐渐开始发颤。
小伍的这声提醒,还真是帮了大忙。
辛墨不肯张嘴,裴晟便只能将嘴唇更往前凑了凑,用唇尖尽量撬入他双唇之中,利用这艰难寻出的一条缝隙,尽量轻缓地把药汤,往辛墨口里吹送。
幸好,因着裴晟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紧紧贴住了,那沁入辛墨双唇之间的药汤,总算没有从他的嘴角再次流出来。
“成了……公子,成了!就是这样,这样可行!”小伍兴奋地轻呼。
裴晟不敢停滞,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往辛墨嘴里吹着送药。
半晌之后,这第一口,总算喂完了。
裴晟如释重负,悬着的心,也总算沉下来一些。
他都有些分不清,这一口药汤,究竟是他自己喝下去更多,还是辛墨喝进去更多。
然而,就在他稍稍后退,打算起身,喝下一口药汤的时候,辛墨——意识昏沉的辛墨,忽然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唇。
唇上的酥麻顿时传遍全身,引得裴晟整个人都颤了颤。
他像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抽开头颈,起身坐直,不可思议地瞪向辛墨的脸。
可昏着的辛大人能有什么回应?那柔嫩无措的舌尖,就像是发现了它自己弄丢了那清润的凉源,只能委屈地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似是感到意犹未尽,辛墨的双唇,便保持在了那微微张开的姿势。
裴晟看得脸都烧起来了。
他心中立时升起一股比先前更猛烈的燥热,愈发觉得,自己也快病倒了。
小伍对这暗处的细节和他的慌乱一无所知,一味迫不及待地给他鼓劲,还催促道:“裴公子,你瞧,喝下去了!没吐!辛大人这次喝进了一口!我就说这法子可行吧!快,咱们赶紧继续喂吧!”
……咱们?
看着小伍那一脸喜形于色的自豪,裴晟暗叹: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没有“咱们”,是我。
……我!!!
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唇,看着辛墨那张昏迷之后愈显柔和的脸,尽量遏制住心神不去回想,刚才,脸对脸、唇贴唇,和辛墨只隔咫尺之时,自己的胸口处,那如擂鼓般沸腾的鸣动……
然后,视死如归地又端起碗,喝了一口。
这一次,他含了更多药汤在口里。既然横竖都是要这么喂了,他便想着,能高效,就高效些吧。
不然,只怕辛墨还没喝完药,他自己的热症就先发作了。
毕竟,食案上还有一碗呢。
*
在裴晟一心“舍己为人”地给辛墨喂药时,廊道下狼狈独坐的方大人,总算被人发现了。
薛鸣飞快步上前,扶住了方成的胳膊,一脸担忧:“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啊……是鸣飞啊。”
方成借着薛鸣飞的力,打算靠着他顺势起身。可中途还是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进薛鸣飞怀里。
谁知,还不等薛鸣飞再次去扶他,方成率先惊呼一声“啊!”,紧接着就跟见了鬼似的,一把推开了薛鸣飞。
薛鸣飞一脸愕然。
方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受了什么惊吓?
此时,夜色已深,外面微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大浮山庙会被迫中止,百姓们也早已在衙役的疏导下散去了。
出了刺客的事,辛大人又昏迷不醒,原本轻松来此当差的县衙众人也惶惶不安,花车四周,仍有不少衙役在警惕地夜巡。
按说,若有任何异动,早该有人示警了呀?
薛鸣飞先前一直留在茶室,悉心地安顿荣枝她们,给她们倒了煮好的热茶压惊,又把炭火生得旺了些,供她们取暖。正想着与她们稍作攀谈,好缓解几位年轻人心头的惊慌,就看见,淮生,也带着裴老先生过来了。
他便顺势又帮着,安顿好了裴老先生。
还是听淮生说起,辛大人的伤势已无大碍,等裴公子给他喂下汤药,大家就都能松泛些了。他才想着,不如也去花车外面再巡查看看,谨防这个意外频发的夜晚,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谁知,刚走出茶室没多远,就看见了自家呆坐在地的方县令。
方大人这杯弓蛇影的反应,让薛鸣飞原本好不容易沉下一些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大人?大人如此惊慌,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一向把衙役这份除暴安良的差事,当作自己不容推卸的本职,因而未曾多想,就直接向眼前惊魂未定的方大人提问。
方成扶着墙费力地站稳身体,又茫然地看了一眼满脸凝重的薛鸣飞,斟酌再三,终于还是颤抖着开了口,驴唇不对马嘴地应了句:“是、是……是吗?”
“呃……是有些……啊,不,不是。”
“不,确实……是发生了一点事。”
属下来得突然,方成其实没想清楚自己要不要说、要说什么,必然回得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薛鸣飞也听得愈发困惑。
可他一见方成那张快拧作一团的脸,愁云惨雾的,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耐着性子,小心追问:“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
廊道外是鸡同鸭讲的慌乱,雅间内是殚精竭虑的稳重。
只是少年老成的“裴郎中”完全不会想到,他在某位县令的心里,已经,从乡野郎中,变成了“那位裴大人家的公子”后,又变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