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幻觉吗?
“铛——”
不,不是幻觉。
了了和尚与沈家坳信徒唱经声渐止,法空寺的铜钟却受了感召,不鼓自鸣。
“铛——”
阴世长街,钟楼蒲牢抓着沉重的吊钟,两股战战,却迎面撞向鲸杵。
“铛——”
灭世之祸当下的九崖江岸,新老神庙点起清香,空佛龛、无供果,台下蒲团上却跪满百姓。村中一户老人从桌脚下抠出一张折了三折的“四上神像”,抖了灰尘粘在佛龛中,家中小童正巧摔了一跤,将手中铜钟样的摇铃砸在龛下,正好凑了这第三下。
三声钟鸣,三世同念,万人祈愿,十二枝终于化作流水融入形玉经脉。
九天之上,丝竹琴瑟同奏,天道降下祥光。枯荣两棵半树合二为一,年轮相接,符文交缠,一时间枝叶暴涨,跃上同尘,直至与曾经的云奴同高。
自此,两世的时间被对齐,空间被隔离,历史被改写。
观空看向平静下来的山林,连余光都不敢照见涂灵:“阵已成,待我把今无风完整地带回来,如此,欠下的就还清了。”
他一掌拍向头顶,散了肉身,做回今无风的执念,又化作一条粗长的绳索,替了那消失的锁心链,缠绕在十方神刀上。
他身后,涂灵隔山相望,笑着消失在尘世间。
*
一个月后,了了和尚挺着又大了一圈的肚子从法空寺回到“幻影”,在院门口迎面撞上另一个胖子,大球。
“樊主任!了了师傅回来了!”
大球一边喊着,一边往边上让,巨大的身体后面露出一个悬空的木桶。木桶也跟着他往边上漂移,然后张口说了话:“了了师傅,我托你带的经文你有带来吗?”
和尚弯腰往木桶下一看,有一双穿德训鞋的脚:“诶呀,是敏敏啊。带了带了,在殿前供过香火,灵验的,一定保你身体健康,升官发财。”
徐敏敏道了声谢,将木桶搬上货拉拉,又回来扛下一个。
“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大球解释道:“大癸山最近有只青鸾出没,佘菁害怕,说去‘醉’避一避,托我们帮她把酿酒的东西搬过去。”
和尚了然,咧着嘴笑说:“哈哈哈,若真是青鸾神兽,对她这一条小蛇来说,确实威压过甚。搬吧搬吧,我一会儿也要出门会客去了。”
自从死煞尽灭、两世格局巩固后,古老的“四神”传说很快被扒了出来,资深信徒了了和尚一时间成了宗教圈大红人,道法讲座、学术研讨的邀约络绎不绝,隔了好几层的关系都被托过来请他赐符,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定金、尾款收得盆满钵满。
和尚是个人精,怕万济会的这些家伙眼红,主动拿出一部分佣金做了组织小金库,还画了一大叠神像、黄符,准备当作法空寺周边分了。
“樊主任啊,你看我昨天新画的这个改良版,四位上神多威武。”
他才把小像往桌上铺开,樊诚就两眼一黑。
只见今无风青面獠牙,身着黑色大袍,手拿一柄宽厚砍刀;形玉脸色发白,立于潮头,脚踩一把冰剑;涂灵人身鱼尾,穿着红衫,动作妖娆,作画时显然借鉴过佘菁;只有观空正常些,好歹像个人。
和尚越看越满意:“把四神像挂墙上,许愿季安小友平安活着,早日重逢。”
要真挂了这画像,你季安小友本人怕是不愿回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先收起来吧,上神不是不爱留神像吗?”
樊诚一眼都不想多看,敷衍地找了个理由,又指着平安符岔开话题:“我觉得还是这个更实用,这样,你要不把我的这份符纸送到军委去吧。”
和尚懂得人情世故:“好说好说,我给主要领导都备上一份。”
好不容易把这大胖和尚忽悠走,樊诚叫来郁拾天,一同去了九崖江。
形玉以十二枝成阵后,如今两世共存的时间节点,被直接连接在了灭世之祸时,阳世万年来的人与物虽然被保留了下来,但因果错乱。
天道为了圆这弥天大谎,沿着结局,用手中刮纸刀削去旧故事,又用笔续上了新的剧情。
变动最多的便是孟季安诞生后的这三十年,人们脑海中与他相关的记忆被大量篡改、修正。
在朋友家人心中,孟季安只是一个被孟家收养、长大的普通人,成年后在南湖秘境开了两家店,最后在死煞来袭时失踪。
万济会的同仁们,也只记得孟季安有运化生气的能力。
形玉的面孔更是从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消失,他所做过的事、结交过的朋友、网络上的是非,成了一场集体幻梦。
但总有“漏网之鱼”。
“总要有人记住这一切吧,”樊诚看着青鸾从江岸飞上苍天,随后封印同尘山的屏障被打开,“不然他们多孤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