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玉最近总在阴阳两世间进出,背上的横刀会在阳世吸纳死气、吐出生气,到了阴世便自行颠倒,算是建立了一种新的能量循环。
横刀虽然还是亡石的面貌,但形玉能感觉到刀身之上今无风的气息,甚至在同尘山中,只要形玉抱着它,便能指挥封印的开合。
他知道今无风回来了,只是太过虚弱,还不能幻化成人。
或许也是这个缘故,即使阴世还维持着万年前的老样子,即使去世的人来到这里也还要受胎光的考验,但死煞们终于摆脱了缺魂少魄的命运,与阳世的万千生灵一样,拥有了情感和欲望。
“哥哥!你又回来啦!”
形玉一把接住从台阶上跳下来的豆包,庆幸地想:
还有从前的记忆。
“这把刀是你的武器吗?”
形玉举起横刀:“这是今无风,喏,就是那家茶楼的老板。”
形玉手指着的方向,四五个凭空冒出的伙计拆下蒙了尘的廊帘,将桌椅地面一并拖了水,门口倚墙的红木板刚被擦拭过,水渍围着“观人”二字渐渐蒸发,仿佛一朵正在凋谢的花。
“哦~这个老板从来不过来看店,他好懒~”
形玉弯了眼,轻轻冲刀面弹了个脑瓜崩,金属嗡嗡作响:“对,实在是懒。”
从阴世出来,他便去了“幻影”,与樊诚交换阴阳两世现状的信息,顺路拐进了大癸山。
青鸾不远不近地跟着,还像从前那样照看“小”朋友。
大癸山平日里就冷清,青鸾盘旋之下,虫兽们更是不敢造次,大多安分地躲进洞穴里,或者像佘菁一样跑了。
巨大的深谷被山土填平,和光居再一次消失在世人眼中,只在竹林丛中留下一片荒地,等来年春天冒出草尖,竹子再往中间长一长,就该分不出差别了。
形玉在荒地中央挖了个浅水池子,算作标记,青鸾也飞来帮忙,把从山上山下各处叼来的五花八门的果子,围着池子扔了一圈,也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
在如今的阳世,整日背着把大刀的形玉总归是个怪人。于是他回了同尘山,神山之下,两世交界,或许对今无风也更有助益。
樊诚时不时过来,大多数时候只带郁拾天一人,偶尔赶上周末,屁股后面就难免会跟着个名叫“于楚”的拖油瓶。
于楚头一回来时,还怕扰了神山清静,坐在木屋里一脸乖巧,和他“安哥”说了会儿话,便只看着形玉在一本素描纸上画图。
形玉被他看得难受,搁下笔招呼他出去:“我在竹林里藏了一壶酒,你去帮我挖出来。”
“我?”
于楚指着自己,又转头环顾一圈:“我吗?”
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能足足塞下一个灯泡。
“……在哪个位置?”
形玉理直气壮地说:“我忘了。”
“那我去哪儿挖?”
“随你,可以到处试试。今天找不到的话,下次再继续,只要你有空。”
于楚转了转他机灵的眼珠子,品出些味儿。
“嗯……林子挺大的,一次两次肯定是挖不着,要不我每周六都来?”
形玉眼睛亮晶晶的,偏还要装不在意,忍了很久还是补充道:“午饭晚饭就在这儿吃吧,记得多带点菜。”
所以这天周六,只有樊诚和郁拾天两个人从“幻影”过来时,他还有些意外。
“快期末考了,于楚这两次都来不了了,但是你放心,好酒好菜少不了。”
樊诚打开保温箱,摆出一桌大鱼大肉,长久下来这花销也不少。但是他一点不心疼,因为用的是孟季安留的钱。
孟季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进过临渊塔,把存折和“幻影”的房本之类值钱家当,全放在原先放“蜉蝣”的柜子里,简单地写了张纸条:养形玉专用。
前世今生赚钱的目的都是同一个,也算从一而终了。
他们俩陪着形玉待了一天,等天漆黑了才离开。同尘山上又只剩下一人、一鸟、一把刀,像极了当年形玉和今无风隔着同心镜共处的日子。
*
一直到了初春,形玉才想起来回一趟江天府。孟家留下的旧物还没整理,或许应该找个机会给他们送回去。
形玉却没想到,他会从公寓的窗户看到在小区门口驻足的孟珂,穿着一条明艳的花裙,抱了一束白色的花,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从清晨等到正午。
公寓楼高处有一扇窗被关上,一道刺眼的阳光从孟珂脸上滑过,她不禁闭了眼。
再睁开时,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人,白衣如云,青丝如瀑,一双夺目的瑞凤眼直直地向她看来。他不笑的时候清冷疏离,看起来不好接近,孟珂却不知道哪儿来的笃定,觉得他应该是个可爱的人。
于是她急匆匆地过了马路,又在快接近时放慢脚步,吸了吸莫名酸胀的鼻子,咽下倒流进喉咙的眼泪,然后夸张地笑出八颗牙,假装自来熟地“搭讪”:
“你好,请问你是形玉吗?”
形玉有些意外,犹豫了一秒后点了点头。
孟珂把手中捂热的花送出去,哽咽和颤抖便难以抑制地从口中泄出来:“这是我哥哥……让我送你的花朝节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