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笑扩大了。
“等价交易,你有什么情报能拿来换吗?”
“提醒你一下,黑魔王回来的第二天,我找到了基里尔的信。”我保持着平淡语调,假笑纹丝不动,“现在差不多会背了。你们的立场一直很明确,而奥尔沃特现在是还没放下的砝码,所有人都盯着利娜和我的动向,盘算着天平会向哪一方倾斜。”
“虽然我不认为他的消息能和重要的砝码相提并论,但既然你愿意做亏本买卖——”
“短期内我不会公开表态支持任何一方。”我打断他,满意地看到,对方渐渐收起了笑容。
“你应该知道吊人胃口的游戏玩不了多久。”金发青年面无表情,“即使将来几个月,奥尔沃特家族仍然保持表面上的中立,大家也对你的立场早有定论。公开或早或晚,有什么区别?”
“足够让你有更多时间完成部署,不管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打算。”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而且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那么注重家族传统的人,会放下一切去完成传承给我的使命,去辅佐即将崛起的新王……”
那张英俊的面孔半隐在烛光里,表情未变,沉默地注视我。
“你长大了很多。”他忽然笑起来,这次居然显得十分真挚,蓝眼睛光彩闪烁,“可惜施展骗术还是有点笨拙。谎言需要练习和真心,否则一眼就能戳破。经验之谈,你可以记下来。”
“你认为这是谎话吗?”我攥紧袍子里的魔杖,也弯起嘴角,“那你的观察力实在有待提高。也许黑魔王和白巫师两边对我来说没有分别,也许我会因为心情好就随手落下这枚砝码。你也知道,我不太容易生气的,所以赫列布尼科夫们还有机会。只是做决定的时候,千万要慎重。”
他静静望着我,笑意已经消失。
“这不是什么赌局。”高大的年轻人开口,语调如地窖中的蛇,柔软而冰凉,“下棋的时候,走错一个卒子,当下也许看不出影响,但最终的代价可能是输掉每一场对弈,被吞掉每一个棋子。你以为卷进来的人能全身而退吗?”
“我知道筹谋布局每一格棋盘的那些人,也不见得总能预知最终结果。”我挑眉,“这样的人应该都讨厌不确定因素吧?变量太多的实验总是很难得出准确结论,但这种庞大又耗时的实验总是最重要,也最有趣。”
“真可惜。”他假装遗憾地叹气,“我本来还指望对手能活得久一点。把棋局当作游戏的人,下场都不怎么样。”
“享受游戏的人才能一路玩到最后。”我耸耸肩,“你应该知道我不缺你这么一个信源。考虑好了就联系我,要不要加入玩家联盟,选择权在你。”
他没说话,我懒得再费口舌,转身拐进走廊,又回过头。
“还有,不要来评判我。不只决策需要慎重,说话也一样。看来你光长个子了,至于礼貌和见识,最乐观也只是原地踏步。”我对他露出微笑,“你可以把这个记下来。”
昏暗的长廊中,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在奔跑,好几次差点撞上人。
但我一点也不想停下。
不必任何人提醒,我也知道暑假开始的棋局到了必须落子的时候,不管是观众还是伺机而动的棋手,都已经等了太久,一有机会,那些人就会像鬣狗一样扑上来把猎物分食干净……“伊莱恩——”
其实我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既要按捺对那个人使用不可饶恕咒的冲动,又要留意对手的每个细微神情,试图让他露出破绽来解读讯息,还要注意控制面部肌肉,别让对方读出什么信息,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还需要练习……
“伊莱恩!”
一只手迟疑地碰碰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擒住那条胳膊,一扯一躬身,哐地将那人摔在地上。
“嗷!”
“……纳威?”
“对不起。”他抱着胳膊,在我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痛得眼含泪花,“我没想吓你,你好像没听到我喊你。”
“你需要去医疗室吗?”我担忧地试探着轻轻按下他前臂,“真抱歉……”
他立刻发出一声痛呼,我赶紧松手,想扶住他但又不敢碰。
“我们去找庞弗雷吧。”我再次提议,“让她看看你有没有骨折。”
“……应该没事。”他龇牙咧嘴了一阵,朝我笑笑,“估计只是淤青了。不好意思,都怪我没留神。我本来想告诉你,之前的长白山脉风铃草要开花了。”
“什么?”我回想了一会儿,“我不记得草药课上学过这个。”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帮斯普劳特教授打理温室的酬劳。”他提醒,“我种了差不多二十个月,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培育条件比较苛刻,但长势一直不错……”
啊,想起来了。
“……那太好啦!”我说,“就是你和卢娜火车上捧着的那盆东西吗?”
“是的。”他笑得充满骄傲,“几天之内就结了花骨朵,估计这两天就会开花,我觉得你可能会有兴趣……”
“当然有!随时随地,请务必叫上我。”
“呃,还有一件事……”纳威神色为难,“真的很抱歉,我……唉,我刚才不凑巧听到了你们在谈话……”
他小心翼翼抬眼看我,又立刻转开视线。
“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你生气了吗?”
“不外传就没关系。”我望着他,好奇这些含糊其辞是在为什么做铺垫。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总算能直视我的眼睛了。
“你说。”
“你真的会支持……那个人吗?”
疑问句的尾巴落在初秋凉丝丝的空气里,很快沉入夜色。
“我不支持任何人。”我轻声说,“世界运作的逻辑需要一点改进,这和支持什么人是两码事。”
黑暗使人变得坦诚。我会对他说实话,而他也知道这一点。
“你会去做正确的事吗?”那双眼睛望进我眼中,表情少见地严肃。
“也许吧,我尽量。但我不做容易的事。”我回答。
“听起来比做错误的事要好一点儿。”他嘴角浮起微笑,“做错事总是更容易。”
“恐怕我得反对。”我也笑起来,“夜游并违反校规,和舒舒服服在寝室睡觉比起来,后一个比较容易。”
“那也许夜游才是对的事。”
“达成一致。”我拉过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击掌,“来吧,我们去找庞弗雷夫人拿点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