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周边人来人往,全都顶着陌生的脸,其中不少向他投来目光,里面充满疑惑和不理解。他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脑袋里一片混沌,手里的蛋糕变得有千斤重。
他张口,想喊女孩,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他询问名字的问题。
手心开始发痒,是刚刚被女孩拍过的部分。他握紧了拳头,眼中街景无限拉伸、延长,有无数个自己站在里面茫然四顾。
戚韩真本能地感到恐怖,血液里却又冒出源源不断地热切期望。
我在期望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双手,上面什么也没有,呆愣片刻,他惊觉自己的蛋糕不见了,很快双腿自然而然地跑动起来。
不见了……我的……我承诺的……不见了……
他在无限长的街道上狂奔。
身后有无数个鬼影在盯着他、赶着他,他又害怕又慌张,差点流出泪来,越跑越快最后跌倒在地,忍着疼回头,却发现那些鬼影全都顶着自己脸。
无限个“自己”看着他,他们手中都空空如也。
不是他们……不是他们……不是他们……
他撑着地爬起身,手上沾满了泥。他眨眼,看见风的形状,风指引他前进。
“在那里。”风说。
于是戚韩真更加拼命地跑。路开始不像路,变成一条汹涌向下的河,戚韩真逆流而上,越往前越艰难。汗水滴滴下落打湿额角,浑身上下都泛起湿黏,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他终于看到终点。
毫不犹豫,戚韩真一把扑上去。
是很陌生的体温和气味……正疑惑着,他被一股强力推开。一瞬间河不见了,路变回路,变回沥青浇筑的,布满灰尘的坚硬路面。戚韩真重重地摔了上去。
“你他妈谁啊?!”
抱着摔破流血的手,戚韩真抬头,入目的是一副绝对陌生的面孔。
那人看上去吓得不轻:“有病吧你?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鼓膜咚咚咚的,脑袋里全是心跳声,戚韩真摇头尝试屏除这些杂音,然而收效甚微。
“抱歉,我……我认错人了。”
只好这样尴尬地圆过去,所幸那人也没再较真,许是瞧见戚韩真受伤的手,他再三强调了几句自己完全无责然后就离开了。
这一出乌龙吸引不少人注意,戚韩真假装没看见寻了处僻静地坐下,这期间手上的血一直没停,滴滴嗒嗒落了一路。脑袋里想着事,不自觉就忽视了这点,还是热心的环卫工人上去提醒才发现。
不过发现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就是了,随意找了水龙头冲一下伤口里的沙石就算处理了。
比起这些他更关注的是那个小女孩到底去哪了。
为什么答应了等他又自己离开?是打算好的支开他逃跑,还是说遇到什么危险了?
指尖在水里变凉,血液被自来水稀释变成淡淡的粉色。戚韩真尝试放空一会大脑,可惜还是被咚咚咚的烦躁心跳声打败。
自己刚刚又是做什么呢?像一个神经病一样。
想到方才情形又开始焦躁,戚韩真狠狠搓了搓冲水的伤口。暴力动作下,血液越流越多,底下水池很快蓄出一小片粉色的湖。
太糟糕了,他分明是第一次见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觉得处处透着熟悉?
脏兮兮的衣服,破烂的脸,香甜的气味与诺言……甚至失约,都好像同他灵魂深处的记忆产生共鸣。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从没经历过的一切这样惴惴不安?
被冷水冲着,手心却依然发着痒。这种痒并非抓挠可以解决,它出自心上。也正因此戚韩真难以平心静气地思考。
还有刚刚扑住的那个陌生人。
怎么会不是呢?
毫无道理,戚韩真相信风,终点不该是那个人。
他抽回湿淋淋的手,走回刚刚撞上那人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圃,将人流往四个方向隔开。他神经质地围着花圃转了一圈又一圈,企图找到那个真正的“终点”。
一无所获。
他抱着脑袋坐在花圃边,无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
一直以来他的记忆鲜明而完整,却在今天发现了数不清的漏洞。团团乱线相互纠葛,掩藏在迷雾之下,怎么也看不真切,永远缺少一些东西靠近。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戚韩真抓狂地揉乱自己头发,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渴望同时占据身体。
刚刚提醒他的环卫工人又推着车路过,这次没再上前搭话,只看了一眼,许是被他神经兮兮的模样吓到了,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戚韩真没管,他已经分不出任何一点心力到现实中了。他坐在花圃边上的大理石台上,身后是白色红色和黄色花,都吃惯了车尾气,蔫哒哒灰扑扑的。
戚韩真盯着其中一朵,伸手轻轻抓住。喉间回想起花汁的苦涩和清香,无意识吞了口唾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快脑袋也开始发昏,整个世界都发虚褪色变成黑白,他无法再控制自己视线转移,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灰扑扑的花,好像那是什么珍馐美味,解渴良药。
吃掉它吧……吃掉它吧……脑袋里有声音在低语。
它将再也离不开你……看不清脸的人抵着他额头轻声软语。
泥土腥香扑鼻,戚韩真动了动眼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那朵花整根拔起拿到了嘴边。
眼角更热了。他张口,嘴唇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花瓣也跟随这种频率颤动。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很安静,车鸣人声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朵灰扑扑的花。他忽然很想哭,可即使眼睛热得快要融化了,却始终没有一滴泪水从中流出,他变成了一片干枯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