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元旦休假,从团建后就开始了。
12月27日,林砚之一人踏上了飞往Z市的飞机。
Z市的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暖意,与林砚之胸腔内的空洞感正好相反。
她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直接打车前往下榻的酒店。城市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掠过,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许星野演唱会的宣传信息,手机里那个熟悉的号码,也安静地躺在通讯录最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12月28日晚,Z市国际会议中心灯火辉煌。青晖奖颁奖典礼现场,衣香鬓影,学术精英与社会名流汇聚一堂。林砚之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缎面礼服,金丝眼镜后眸光沉静。
走上领奖台时,步履从容,仪态万方,仿佛将S大报告厅里的那份专业与掌控感完美复刻到了这里。台下掌声雷动,她微微颔首致意,镁光灯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
“下面,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著名文学家、林砚之博士的母亲,陈岚女士,为她的女儿颁发‘年度新生代先锋奖’!”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聚光灯下,陈岚女士身着典雅旗袍,气质卓然,款步走上台。她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奖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将沉甸甸的水晶奖杯递到林砚之手中。
母女俩在万众瞩目下短暂对视,林砚之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中那份属于学者的锐利审视,以及更深处的某种不容置疑的期许。
“恭喜你。”陈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谢谢母亲。”林砚之的声音平静无波。
主持人适时插话,笑容满面:“真是令人骄傲的母女啊!一位是文学界的泰斗,一位是心理学界的翘楚。陈教授,林博士在事业上取得了如此耀眼的成就,作为母亲,您对她未来的人生,还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吗?”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陈岚脸上。林砚之的心跳在胸腔里沉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她太了解母亲了。
陈岚对着话筒,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回林砚之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告意味:“砚之在事业上的成就,作为母亲,我深感欣慰和自豪。她一直是个目标清晰、行动力极强的孩子。至于未来……”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地传遍整个会场,“事业固然重要,但人生是立体的。作为母亲,我自然希望她在攀登事业高峰的同时,也能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港湾。下一步,我最期待的,就是她能找到一个真正如意的伴侣,组建一个稳定、和谐的家庭。事业与家庭的平衡,才是圆满的人生。”
话音落下,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掌声和附和的笑声。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母亲对女儿的殷切期望。
然而,林砚之只觉得那掌声和笑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头。聚光灯的温度灼热,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母亲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她最深的禁区——那个她刚刚用近乎惨烈的方式划下界限、此刻正隐隐作痛的禁区。她脸上维持着公式化的微笑,但握着奖杯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冰。
颁奖环节结束,聚光灯的热度尚未散去,林砚之却觉得背脊发凉。母亲那番关于“归宿”的宣言,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她刚刚在公众面前维持的完美表象。胸腔里翻涌的并非获奖的喜悦,而是被当众侵犯界限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远离那些探究和附和的目光。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快步走向后台相对安静的洗手间。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镜中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却难掩苍白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依旧,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裂痕。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指尖,试图带走那令人窒息的燥热。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岚。
陈岚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女儿。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旗袍的领口,动作优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镜中两人的视线在冰冷的玻璃上交汇。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怎么,拿了奖还不高兴?躲到这里来?”陈岚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嘲讽。她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目光却透过镜面,牢牢锁住林砚之。
林砚之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冷静:“我为什么要高兴?为了您在台上替我规划好的‘下一步人生’吗?”
陈岚的动作顿住了。她转过身,正面对着林砚之,脸上那点仅存的温和也消失了:“我说错了吗?林砚之,你扪心自问,哪个当妈的不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可以任性妄为!事业?事业做得再大,它能给你一个家吗?能给你生儿育女的圆满吗?女人终究……”
“够了!”林砚之猛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将揉皱的纸巾狠狠扔进垃圾桶,抬眼看着母亲,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您觉得自己的人生足够圆满?从小到大,我目睹的无数次争吵都代表着圆满?您觉得有爱无爱都无所谓,婚姻和家庭只要能佐证自己的完美人设就够了。但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我的事业不需要靠‘归宿’来定义它的价值!我的人生更不需要用婚姻和家庭来证明其‘圆满’!这是我的选择,请您,尊重我的选择!”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尊重”两个字。
“不需要婚姻?!”陈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权威感,在洗手间光洁的瓷砖墙壁间回荡,“林砚之!你简直荒谬!不可理喻!你这是自私!是彻头彻尾的逃避责任!你懂不懂什么叫人伦亲情?什么叫天伦之乐?!周家那孩子和你非常般配……”
“周瑾恒再好也与我无关!”林砚之的声音同样冰冷刺骨,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母亲永远是这样,永远试图用她那一套“正确”的标准来框定自己。“我的生活,不需要您用您的价值观来指手画脚!更不需要用一场您认为‘门当户对’的婚姻来填补您想象中的‘人生空缺’!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是好是坏,都与旁人无关!”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那阵熟悉的、从争吵那夜就盘踞不散的闷痛又在胸腔里蔓延开来,“我累了,不想再重复这些无意义的争执。请您让开。”
她不再看母亲瞬间变得铁青、写满震惊与失望的脸,也忽略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受伤,或许是她自己的错觉。
她挺直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也不肯弯折的竹子,径直绕过僵立在原地的陈岚,拉开洗手间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身后洗手间里,只剩下水流声和一片死寂。林砚之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悄然按在了左胸的位置,那里,监测手环在礼服袖口下,无声地记录着又一次异常的心率飙升。
与此同时,Z市最大的体育场,正被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所淹没。炫目的灯光撕裂夜空,震耳欲聋的音乐撼动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