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裴攻止作出反应，一双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拖入了陈列室中。

这里空间异常之大，整层楼足有百平，都用来摆放一个个货架，一个个玻璃罐子。

而入目的便是一些奇怪而畸形的生物。

亢锡荫显然对这里熟悉异常，他站在裴攻止身后，声音格外空荡荡道：“看看吧！这个世界、这个国度正在发生的罪恶。”

裴攻止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从楼梯一路而下，唯有这一层在楼梯口处就被一扇铁门封锁。铁门之后是玻璃门，然后就是全然被打通的宽广偌大的空间。他蹙眉，看见一个玻璃罐里放着一块紫色的肉球，瓶子的标签上写着：肿瘤。

单单是肿瘤就用了整整三排货架。他不懂医学，也不感兴趣。

亢锡荫推他一把往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盯梢，裴攻止被动走上两步，只听身后人道：“这些标本每一个都有时间记录，从六七十年代零年到去年为止，自两千年之后，温伯伯去世，这件事就由米伯伯进行着。”

裴攻止听不懂亢锡荫在说什么，但随着步伐的缓进，越往里走，越是可怕。肿瘤或者器官已经是寻常之物，亢锡荫在他身后孜孜不倦道：“你现在看见的东西，都是病理特征显现出来的模样，肿瘤或是那些感染疾病的坏死器官。这一排是婴儿。”

那人像个导游，非常专业的讲述着：“这些婴儿，就是在植入母体前被删除部分DNA的胚胎。有些在母体时就已经死掉，女人生下的死胎被秘密处理，温伯伯想尽一切办法弄来这样的尸体作为残忍实验的证据。还有这个！”

他指了指一个半米多高的玻璃缸，里面竟安安静静睡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闭着眼睛，蜷缩着，如同在母体的样子，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睁开双眼。

亢锡荫指了指标签，道：“三岁，死于HIV病毒。在他还是胚胎时被删除了容易感染HIV病毒的基因，是不是很讽刺？或许治愈HIV是件好事，但你知道吗？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为了印证这样做的正确性，在他还在母体的时候，他们就将HIV感染给他的代孕母亲。孩子出生后十分健康，在他们看来基因编辑删除实验似乎已经成功了一半。然后，那些人尝试用各种疾病再植入孩子体内，并未并发其他病症。最后……他们对他重新进行了其他几项HIV病毒感染测试，除了血液，还有一种途径，你知吧？”亢锡荫话锋一转，故意问他。

裴攻止心知肚明，却不想说出那种方式。

因为那实在太残忍了。

“你一定以为是男人对吗？”亢锡荫忽然阴森森一笑，表情怪异而带着一丝恶心，看着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男孩，惋惜道：“那个大猩猩携带病毒”

“你说什么？”裴攻止气若游丝，他似乎有些底气不足，那是因为他的胃部有一种极度的恶心顿时而生，

亢锡荫倒像个博士，看着他，严肃的一板一眼道：“因为没人愿意那样对待一个孩子，所以，那些变态的实验人员选择了猩猩。”亢锡荫看见裴攻止的表情变化，比他自己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好得太多。

他还记得自己吐的胃部泛酸，两三天没能吃下饭。

裴攻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罐子里的男孩，他看起来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亢锡荫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查出他感染之后，那些人就选择了让他安乐死，他活这一遭似乎就是为了做好一个试验品。这具尸体是温伯伯从火葬场偷来制成了这幅标本，所有的医学研究他能得到的一手资料都已经拷贝复印，留在了另一本厚厚的医学档案中。”

“这样活生生的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方？”裴攻止抬声质问，亢锡荫被他的态度有些惊住，但心中却感到高兴。

因为这个人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可是这样依然不够。亢锡荫继续前进，并邀请他道：“这还有，成人标本，不过，我没兴趣再看第二遍。”

亢锡荫的手抓住了一块蓝色围布的一角，那盖在下面的东西大的就像一座山包。

裴攻止拳头微微一紧，亢锡荫漫步向他走来，同时扯掉了那块巨大的帷布。

他没有回头，因为没有第二次走进人间炼狱的勇气。

— — —

科学的进步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人对未知之物的幻想。

比如半人半鱼的美人鱼，比如半人半鹿的科幻人物，而一切不可思议的学术研究皆由幻想变成猜想，辩证，实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只是裴攻止个人的认识，但绝对不包括将传说中的故事变成真实。

例如此时，他在巨大的玻璃罐里看见了一个女人，海藻般乌黑的长发，丰满的双乳，冰冷没有血色的双臂，纤瘦的腰肢……以及一尾蓝灰色的鱼尾。

腰肢以下与鱼尾衔接的地方非常粗糙，丑陋的疤痕无法愈合，因为人和鱼的身体结构有太多太多不可结合的抗力，但有人一定要与自然抗衡，认为自己能创造出崭新的生命！

巨大的玻璃罐里满是福尔马林，罐子上有一个挂钩，钩子上挂着一纸说明，裴攻止微微发抖的手掀开封皮，里面赫然有这样一排文字：1999年11月欧洲博览会展出品。

再后面还有一份死后自愿捐献遗体供医学研究的协议书。

亢锡荫背着身，低声道：“这个女孩双腿患有疾病，在医院治疗后，仁寿制药研究部以给她一双崭新的双腿为名义欺骗她和她的家人签下了这份协议。最后一页内容不变，但前面两页被调换为捐献书的字样。他们偷天换日，用海鱼的尾巴缝合在女孩的下半身，将她放在鱼缸中运输至欧洲展示。那场博览会是猎奇博览会。能想象到一个女孩孤独无助被放在浴缸里的样子吗？那场展览会的第二天她就死了，死亡原因是伤口感染。”

这是魔鬼的世界，地狱里的故事。

裴攻止凝视着这位美丽的人鱼女孩，却无法想象她死前经历的那些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