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却笑了笑:“你看我年岁几何?”
林怀柔一噎,心说您可是仙童,这如何比得。
天照也不在意她的窘迫,还把矛头转向她:“你不说说,李蓉说的可是属实?不如你来回答一下我的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
有没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压你?
林怀柔几乎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她很快意识到,她被李蓉影响了。
天照:“说出你第一时间的想法,你有没有想到自己父亲?”
林弈鸣打断:“子为父望,子不正,父自该训诫之,如何能称得上是羞辱欺压。”
天照也不和他计较,道:“那这样,不如说说你们父亲是如何训诫你们的。”
林弈鸣:“父亲确实严格,书背不出、题答不对、字练不好,再要是夫子告状,说我学堂不认真,都要挨戒尺。”
天照看向林怀柔:“那你呢?”
“我……父亲对我倒是没那么严格,我想学医,父亲总是敷衍,说他很忙,我只能自己看看医书。倒是有一次,我与母亲上完香回来,在大路上救了一名男子,等回了家,他知道后便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多管闲事,若是被人乱传失了清白,日后还怎么嫁人。”
她说完,众人都神色不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有人暗暗点头,想是觉得林怀柔一个女子,又不是真正的医者,确实不该管这个闲事。
天照:“我曾睡梦中窥见神国,神国女子亦可学医,与男子同僚丝毫不输。在神国,不管女子还是男子,都不若我们将清白二字看得重若千钧。她们一妻一夫,互相尊重,夫若不仁,妻便休,妻若不仁,夫便休。她们对女儿男儿一视同仁,不管女子还是男子,亦都能在官场做官。但她们不会逼迫孩子选择从医还是从政,因为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天照将美化后的世界道出,反正这世界总是折中的,不管说出来信不信,至少让这些人有个概念,日后能往这上面靠一点边,都算是有所建树。她没说在塞恩斯伯里的联邦世界,主流都是女人当家做主,已算是考虑到他们的接受程度了。
她看向林弈鸣:“你父亲严格要求你,是指望你将来科举高中,荫蔽家中。他从未问过你意愿,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压迫。而这种压迫,不能全怪你父亲,因为他还受到另一重压迫,来自他头顶上的压迫。”
至于他头顶具体指代什么,天照并没有点明,林弈鸣也因此陷入思索。
“你父亲对你无所求,却只要求你守住清白,日后嫁人,看似他对你宽容,其实也是一种压迫。女子一定要嫁人吗?女子为何不能选择从医,为何不能与弟弟同学?为何一定要守住清白?为何不能是男人要守住清白?”
最后这句反问,让整个流民队伍都大开眼界,仿佛受到了灵魂的拷问。
“男人还有清白一说……”有人忍不住插嘴。
天照鼓励这样的发言,道:“那就当男人没有清白,可为何女人要有清白?这难道不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意志?这难道不是一种压迫?女人出嫁前,就要为未来的夫婿守贞,尚且不认识对方,父亲就也帮着那名陌生男子守护女儿的贞节,全因男人都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可女人难道就不需要一个光明磊落的夫君吗?”
“男人受了几千年的教育,知道他们利益一致。可女人就不是了,她们几千年来受的都是闺中教育。男人说你要清白,女人也觉得自己要清白,清白的女人还看不起不清白的女人。男人把女人逼进窑子里,再去逛窑子,却也不是男人的错,全是女人的错,男人和清白的女人要一起指责那窑子里的女人,这是何道理呢?”
李蓉:“说得好!”
被天照瞥了一眼,李蓉又冷静了一点,忙正色补充:“大人说得好。”
天照好笑,又道:“倒也不是说,男人就全都罪大恶极了。”
她看向人群中略带忿然颇不服气的男人:“也给你们机会说说,你们又遭受了什么压迫与欺辱。”
这些男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无外乎是女人如母老虎,脾气大,声音大,人群里那个老实的更是说,他妻常打他。
还有人更是悲愤道:“她偷人,和那鳏居的猎户跑进了山里。”
天照:“那你如今是何下场?若是没有天灾战乱,你仍在你家中,你乡亲邻里可会辱你骂你逼死你?”
男人哑然:“那自然不会。”
他们最多只是嘲笑他,亲近的还会同情他,可怜他。
天照:“可若是男人偷人,不,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那就当男人哄骗了一名未婚女子,被抓住后,这未婚女子可能像你一样如常生活?”
男人:“……自然不能,她已失了清白,没有人会要她。”
刘三丫在旁忍不住红着眼眶插嘴:“我们村里便有这样的事,那女娃后来被逼得跳河了。”
这下大部分男人都闭紧了嘴。
只有少部分男人负隅顽抗:“那是她失了清白,自古如此……”
天照却不再与他们议论:“这还是最浅层的压迫,父压子,夫压妻,男人压迫女人,都是被转嫁的压迫。好好上课,日后你们还会明白,这些都不算什么。让你们沦落到这山上,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耕,若非遇上我,连命都保不住的,是那些真正压在你们所有人头顶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