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宫上下诡异至极,常徊尘到底在暗自筹谋些什么尚未可知。即使苏澈月再怀念父亲,再爱屋及乌,也不可能为虎作伥放任不管。
“刚才你用骨牌告诉我,今夜要再探他寝宫。二公子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苏澈月迟疑一瞬,说:“既然常徊尘这么在意时间,那就试试时间。”
吕殊尧想了片刻就明白了。
“今夜,我们一起去。”吕殊尧想到昨晚的窘迫,喉间一热,怄气似的补充道:“我一定、一定给你我穿够衣服。”
姜织情来接人的时候少见地呆了一下:“公子抱被子做什么?”
吕殊尧表情木然:“怕冷。”
姜织情马上反应过来,又开始道歉:“昨夜是宫主招待不周,让二公子受冻了吧?公子放心,今夜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吕殊尧忍不住心里吐槽,难道常徊尘殿如其人,还能开中央空调?
而且昨晚明明他们就是故意将苏澈月困在里面,受冻无异于受刑,以此来给苏澈月一个下马威。
姜织情带他们过了结界,在阁楼最底层路过那扇巨大的屏风香漏后,姜织情带路先行往上走,快到顶层时,回头却未见二人跟上。
“公子?”她往楼下探去身子。
确认没有人答复她,姜织情倏然皱眉,回身快速下楼。
转过角落就是方才的楼下大堂,正当此时,一张五官粲然的脸与她在角落交汇。
“姜姑娘,久等啦。”吕殊尧眉眼盈盈,声息微喘,鼻尖微渗汗。
“怎么了?”
吕殊尧推着苏澈月的轮椅,神色微窘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亲一下我们家澈月。”
“……所以你们刚才在下面——”
姜织情再去看苏澈月,后者脸色也很不自然,微微偏开脸,眉心蹙着,仿佛正在隐忍着什么。
二人衣衫都有些凌乱,尤其是吕殊尧。
姜织情信了。
然而苏澈月其实是嫌弃的意思,腹诽道,这人用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上回把叔父他们拦在歇月阁房门外,不也用的是这种死不要脸恬不知耻的说法吗?
不过在吕殊尧看来,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他怎么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急中生智化险为夷,还恰到好处地将别人堵得哑口无言,问都不好意思追问。
这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
这时,姜织情还感慨了句:“两位公子情深似海,真是羡煞旁人。”
哪里哪里,比起你和常徊尘就是小巫见大巫,实习期见老司机。
又客套了几句,弯弯绕绕顺着坡梯,再次来到常徊尘寝殿。
常徊尘一如既往地红衣披散,坐在房里,老熟人一样将苏澈月迎进去。吕殊尧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朝房中的屏风香漏贴过去:“戊时了,宫主不招待我们晚饭吗?”
常徊尘见他轻车熟路地靠近那香漏,疑道:“吕公子第一次来本座这里,就对这香漏这么熟悉?”
“澈月同我大致介绍过了啊,”吕殊尧对答如流,“这么新奇显眼的物什,回头我也在房里头摆一个。”
当然,他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有常徊尘这样奇怪的人才会在房间里放一个漏着香味的巨大计时器,他和苏澈月都不是爱赖床的人,要这东西做什么?
常徊尘不甚在意,开门见山地问苏澈月:“听织情说,二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苏澈月刚要把骨牌摆出来,常徊尘按住他手腕:“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让第三个人掺和进来了。”
???他说谁是第三者??
“本座让他跟过来已经是格外照顾二公子感受了。二公子,我们彼此体谅一下?”
苏澈月抿了下唇,不想暴露能说话的事,便只能继续用传音诀。
刚要从常徊尘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却见吕殊尧走过来先把他的手夺了去,捏在他腕上,再次给他灌灵力。
……明明他自己就剩这么点修为,还要逞强。
苏澈月用传音诀说:“宫主情深义重,又与父亲有师徒之缘,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
他已经知道苏谌收过常徊尘当徒弟,但常徊尘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继续急切地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用探欲珠探召亡灵的方法我还没有尝试过。宫主能否详细告知,父亲当年是怎么跟你说的?”
常徊尘想了想,道:“师父也只是席间和我聊得高兴时提过一嘴,并未透露具体应该怎么做……”
姜织情在一旁接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没有人了解到底应该如何实施?”
苏澈月低眸思索一阵,施诀道:“父亲倒是和我提过探欲珠的几种用法,只是不知是否对应。贸然尝试,恐怕反噬己身。”
“那太好了。”常徊尘和姜织情异口同声。
姜织情突然深情地看向宫主:“只要他能回来,别说反噬己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去一试的。”
苏澈月顿了一下,才又施诀道:“第一种,引魂。”
“引魂?”
“大多数亡魂,在重入轮回之前,或游离宇外,或堕入鬼狱,是无法在人间逗留的。至于无法逗留的原因,一是这些亡魂没有放任自己修成恶鬼,没有强大法力足以对抗世间阳气;二是它们没有非要留下不可的执念,自愿忘却前尘,安心以待来世。这样安分的亡魂,无法直接被阳间活躯感应,更遑论要召回它们。”
“我相信在找到我之前,常宫主一定已经做过诸般尝试。但凡你们要找的人有一丝想回来的念头,都不会完全不让你们感应到。”
比如汤圆,七年前在苏澈月降服它之前,就已经主动以鬼魂的方式强行回到孟氏夫妇身边。
这世间最乱不过一个情字,那边是死去的灵魂执着红尘不肯转世离去,这边是活着的人不计后果也要把已经安详离开的人拉拽回来。
“所以,即使知道了这一点,常宫主,你确定还要将那人找回来吗?”
“没有非要留下不可的执念么……”
他们二人忽然同时苦笑了一声。姜织情一向端持听话,这会很执拗:“不会的,他说过会回来。”
“所以……还可以怎么做?”常徊尘问。
苏澈月正要动诀,吕殊尧插话道:“常宫主,待客之道呢?说了这么久,晚饭怎么还没上来啊?”
“……”
正和苏澈月聊到关键处,常徊尘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愤怒地瞪一眼吕殊尧:“你闭嘴!”
苏澈月淡淡然看过去。
常徊尘不知道苏澈月已经复明,他这一看,目光落在虚无处,显得非常淡漠。而正因如此,常徊尘也意识到,苏澈月是在警告他。
用冷漠的眼神警告他,现在主动权究竟是在谁手里。
常徊尘神思慌乱,无奈道:“……二公子也想进食吗。”
“嗯。”
常徊尘捏住眉心揉了几下,看了一眼屏风香漏。
也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太过情急,和苏澈月对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然而香漏显示其实时间刚刚过去不到一刻钟。
戊时而已,还早。
他在心里劝告自己不可操之过急,吩咐人下去准备晚膳,越快越好。
饭菜一样接一样摆上来,吕殊尧一手握着苏澈月的腕,一手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苏澈月却不急着动筷,从容施诀问:“父亲与宫主一同生活时,都常吃些什么?”
“师父粗衣素食,吃的都是家常小菜,喝的也都是糙米浊酒。淮陵盛产什么,师父就吃什么。”
苏澈月垂眸,他甚至不敢问父亲和常徊尘在一起生活过多长时间,父亲在世时终年奔波在外,尤其是苏清阳及冠,炼出灵核以后,更是经常将自己托付给兄长照顾。
或许常徊尘和苏谌相处的时日,比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长。
常徊尘看出他情绪的变化,道:“可是师父每时每刻都记得二公子爱吃什么。”
“每天饭桌上,师父说得最多的,就是二公子在宗里不喜欢咸口也不喜辣,唯独喜欢吃甜糯的食物,口味像小姑娘一样柔软。”
苏澈月浅浅地笑了一下。
常徊尘趁机催促:“二公子,请吧。”
苏澈月假装摸索,吕殊尧配合着他,将吃食送入他口中。
钟爱的香甜紫米化在口中,苏澈月心底倏然生出几分愧疚,几分恻隐。
他想,要是眼前人没有行恶,而自己真的能帮他这个忙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杯盘狼藉,常徊尘和姜织情一直坐在一旁耐心等着。见他们二人吃得差不多,常徊尘再瞥一眼香漏,问:“现在二公子可以继续了吗?所谓的引魂到底是什么?”
苏澈月:“既然方才说的,阳间活躯无法被阴魂感应,那么只有尝试以魂召魂。将活人魂魄引渡出来,以探欲珠为媒介,让魂魄去找魂魄。”
“可我怎么才能找到他的魂魄……”常徊尘低喃。
“很简单,直接唤他的名字,或者他生前非常在乎、非常熟悉,熟悉到一听见就会下意识靠近回应的话语。”
苏澈月说:“此法风险极大,若在生魂出窍过程中,肉身有一丝损毁,都有可能让生魂变成无身可依的死魂。”
“好。”尽管如此,常徊尘还是答应得非常痛快。
“那么现在还有两个问题。第一,用谁的生魂去召唤?既然要救的是姜姑娘的哥哥,那么必然是姜姑娘的魂魄与之更加亲近。然而常宫主修为更高,从保证魂体安全角度考虑,又是常宫主更为适合。”
“这个不是问题。”常徊尘想也不想,“第二呢?”
灵力在吕殊尧和苏澈月之间汩汩流动,苏澈月的手腕被吕殊尧捏出一层薄薄的汗。他何尝不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可他不得不拖延时间,不得不克制忍耐地感受着两人之间无声的温度传递。
“第二,若亡魂顺利被召回,宫主打算以何躯体作这具亡魂的容器?”苏澈月念着法诀,压着胸中不知何时莫名开始涌起的燥意:“说到底,聊了这么久,常宫主和姜姑娘还从未告诉过我,姜公子的尸身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