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我又叫了一声。
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此刻显得涣散而迷茫,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失去了焦点。
然后,我看到他仅剩的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费力的姿态,一点点地向我这边移动。
手背上布满了擦伤和污渍,指节因为无力而微微蜷曲着。它蹭过冰冷的地面,最终,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轻轻抓住了我的裤脚。那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身上,却让我浑身一僵。
我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只抓着我裤脚的手,又看看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开来。我没有立刻甩开他,甚至没有后退。
一种荒谬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为什么要哭?
有什么值得他哭?
该流泪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而且,以他的骄傲和城府,怎么会容许自己如此狼狈、如此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面前?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芒开始急剧地闪烁,变得更加黯淡,最终彻底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
只剩下他微弱的、带着吸气声的呼吸,以及他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呓语,像梦话一般飘散在空气里:“……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黑暗中,我只能感觉到他抓着我裤脚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那份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
我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抓着,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在发烧,大概是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也许是在梦中回到了某个他无能为力的时刻,经历着他自己的噩梦吧。
他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如果不是你忘了我……我又怎么会……去窟卢塔……找你……”
“窟卢塔”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我下意识地俯身,耳朵几乎凑到他嘴边,迫切地想捕捉他每一个字。
他抓着我裤脚的手指又收紧了些,他胡乱地摇着头,仿佛要甩开什么痛苦的回忆,声音拔高,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怨怼:“都怪你!你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这荒谬绝伦的话语重重砸进我耳朵里,我脑中一片空白——我怎么可能对他说这种话?!
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嘶哑地控诉:“……为什么……为什么要忘记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黑暗中,他那些颠三倒四的胡话还在我耳边冲撞,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深深扎进我的神经。
这不对劲,这感觉太诡异了!
我烦躁地攥紧了彻底报废的手电筒,拇指发狠地反复按压那个失去弹性的开关,直到冰冷的金属外壳都被我手心的温度捂热。
最终,我认命般地将它甩手丢开,手电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在死寂里弹跳了几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空气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点点磷光。
一条奇异的生物凭空凝形,在我身边迟滞地游弋。它通体雪白,覆盖着细密的、泛着微光的鳞片,身形蜿蜒扭动,似鱼非鱼,似蛇非蛇。
这无疑是他的念兽,但它此刻的状态糟糕透顶,散发的光芒极其微弱,动作有气无力,全然不见我认知中念兽该有的强悍压迫感,倒更像一盏即将耗尽能量的风灯,仅仅能勉强驱散我们周围几步之内的黑暗。
这微弱的光芒恰好映亮了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库洛洛的眼皮沉重地掀开一道缝隙,那双涣散无神的黑眸似乎竭力想要聚焦,最终定格在我脸上。
他原本抓着我裤脚的手松开了,转而向上摸索,带着灼人的热度,碰到了我因俯身而垂落的手。
随即,他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紧攥住了我的几根手指。他的皮肤烫得像烙铁。
他张开干裂得几乎要渗血的嘴唇,滚烫的气息扑打在我的手背上,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我的耳廓:“改名以前,我就叫贝奇。”
贝奇。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般的荒谬感。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指尖在他的掌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被他更紧地攥住。
那滚烫的温度,黏腻的汗湿,都让我胃里一阵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