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祈在宫里待了一宿。
听皇帝说手足情深,又听他道为圣之苦。
这般情切,还以为第二日早朝上,皇帝会仁慈留下信王一命,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信王萧荣禛意图谋逆,罪不容诛,褫封抄家,赐以鸩酒。
皇帝高于宝座之上,字句圣令毫不留情。而几日后,皇宫内侍便会遵旨去大理寺狱督刑。
皇帝终究是皇帝,他再是柔软,也无法将情感置于理性之上。更要做到公正,不能置理法于不顾。
身为人臣,林兆祈又如何不知,该怎么做。
朝上,他知道信王再无转圜,所以,转而为二皇子说情。
这不仅是为自身谋定,也是在帮皇帝缓解亲情的亏欠。
他赌对了,站在二皇子身边的那一刻,也是他和皇帝的默契。
......
终于,信王案尘埃落定。
下了朝,群臣也都似拨云见日散了愁色,三三两两说着舒心的话,晃晃悠悠贯出上阳门,各奔家去。
林兆祈有些倦意,耷着眼皮谁也不理,得亏是天冷,凉意激得他还能有些精神。
“奴才给左相大人请安。”
长阶下闪出个清瘦的内侍,瞧着他面相,像在东宫见过。
“太子殿下请左相移步东宫一叙。”
果然,是东宫的人。
林兆祈懒得动嘴,只抬手示意让他前头带路。
东宫偏殿书房昭显阁,伺候的宫人都已禀退。
太子萧聿端坐在桌案前,长眼蓄光盯着那扇门。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拥着一副华贵威仪。
太子太傅孙沛也在场,见萧聿不发一言,他也不敢出声,见到林兆祈进来,不甘愿的拱手拜上。
“岳父来啦。”
萧聿动了下嘴皮,脸色仍不大好。
撑着桌案的一只手轻抬,示意二人都入座。
“信王的事儿也算告一段落。老二牵连其中实乃意料之外的惊喜。哎,只是没脱层皮,实在可惜。”
萧聿观察着林兆祈的表情,见他不动神色,也压下一口气。
孙沛很是积极,“殿下宽心,经此一事,二殿下也便丢了陛下的信任。”
萧聿不以为然,又看向林兆祈,“本宫想听听岳父的想法,不知在朝上您为老二说情,又是做何考量,难道他不该死吗?”
“殿下所想,臣明白。”
林兆祈略略压低了身,“只是,这次并非是将他置于死地的最好时机。”
“左相,这还不是好时机吗?”
孙沛一仰头,露出狡黠的表情,“无需我们动手,二殿下就已将自己困在信王案中难以自拔。天时地利,就差人和~这时,您却要为他开脱。不是时机不对,是人不对啊。”
他的话,字字锋利,不给林兆祈留任何退路。
林兆祈懒得看他一眼,“孙沛,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孙沛梗着脖子看向萧聿,见他并未出言维护,也只能蔫儿声作罢,不甘的窝回圈椅里。
等犬不吠了,林兆祈才有了精神头继续说。
“二殿下手握兵权,若是他出事,兵权又要落入谁的手里。殿下身边,难道还有用趁手的武将不成。”
这戳中了萧聿的软肋。
曾经,他身边也有位军功在身的将才。
只是受伤后,那位将才渐渐失了军人的气焰。最后,向皇帝求了个踏实的官职,守着卫尉寺过日子去了。
那人正是林兆祈的妻兄,卓氏的大哥,卓岸。
这几年疏于联络,关系也越来越远了,如今再见面,不过也只是点头之交。
除了卓岸,萧聿在皇城司、金吾卫也有自己的人,可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暗线,不堪重任。
一旁的孙沛提了口气又想说话,可看萧聿冲他压下眼神,他也只好识趣的闭了嘴。
“岳父以为,老二没了,他的兵权谁来接手。”萧聿自有盘算。
林兆祈直言道,“各地藩王、各州都督府、骁武军、三衙......分到哪里都有可能,但都不会落入殿下手里。”
萧聿笑了笑,“岳父觉得,兵部会不会分得一杯羹。”
林兆祈眼一舒,“哦,我倒是忘了,兵部尚书楚炎龄也是殿下的岳丈。”
兵部尚书楚炎龄之女,楚蔓,两年前被抬入了东宫。
即便不是正妃,也甘愿做个良娣陪伴太子身侧。
女人们喜欢用“情深”来粉饰做小,可在男人眼中,不过都只是利益的结合。
楚蔓不及林百宜美貌,但是胜在年轻、温柔。
萧聿喜欢新鲜的,但也不好放任太子妃的颜面于不顾,一切关系、礼数、尊卑都不能越矩。
萧聿松下神色,缓声道,“欸,本宫的岳父只有左相您一个。”
林兆祈也给面子,跟着笑了笑。
“说到楚大人,我这里倒有他的一桩趣事。”
转念,刚堆起的笑,散了。
“从去年春夏之交,楚大人便以各种名目,为二殿下统管的军队将士发放超额军饷。兵器采购找了位边境的商人,而送来的货,却都印着‘鄞州制造’的纹样。”
林兆祈从宽袖中摸索出一张叠成四四方方的小纸。
那是几日前,御史台都御史高大人送来的。
他用两指夹着字条,扬在半空,孙沛得了示意,起身便去拿。
林兆祈手下一晃,直接将字条拍在了桌几上。
孙沛扑了空,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重拾起字条呈上。
那不过是账册一页,却记录着某段时间楚炎龄批出去的军饷数额,同时,还有二皇子萧璟的落款。
至于所说的“鄞州制造”,想要查验也是不难,只需往军器司走一趟,便也明了。
萧聿看着那张纸,一只手忽地抖了下,他克制住怒气,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孙沛在一旁偷偷瞥眼看了下,心头瞬间凉了。
“孙大人和楚大人是故交,不会不知道,楚大人家那位庶出的侄子,在何处谋职吧。”
“啊~”
孙沛没准备,被问的结口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