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
鹤也的速度如流星赶月,另一条路上的人却是闲庭信步,不急不躁。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原本挺直的腰也弯了下去。
过分密集且交错生长的树干几乎遮挡了全部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猛然亮起一点橘光,紧接着,一缕并不呛鼻的烟味弥散开来,瑾的那张俊脸渐渐清晰。
“叶弘。”
瑾笑意浅浅,却仿佛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叶弘的心脏。
叶弘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虽说他贵为宗主,又灵力深厚,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可是容易吓出病的。
“乔家的人?”
瑾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掩人耳目,确实是借了一身除妖师的衣裳,没想到苍月山上发生的变故太多,一时间竟忘记换了。
“并非乔家。”瑾淡淡回了一句。
叶弘若有所思,身上的肌肤寸寸紧绷。
“那就是鹤家了。”
瑾轻轻抬眼,这般肯定的语气令他不悦,就好像被看透了一样。
要知道,他开着楼外楼,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若不想让对方知道,他便一定不能知道。
“叶宗主为何不猜一猜,我是自家的人?”瑾笑了一下,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个毫不遮掩的假笑。
叶弘报以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妖气逃散,本宗主还要赶回南枫,若小友不嫌劳累,可随本宗主一同前往。”
瑾深深吸了口烟,又徐徐吐出,妖娆的烟雾袅袅升起,好像搓进些朦胧的记忆。
“叶宗主还真是……心系天下,不过我更想用另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枭心鹤貌。”
叶弘不知此人为何而来,可心中却是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因此并不想同他浪费时间,转身欲走。
“这双腿你藏了五年,如今时机已到,用起来还算顺脚?”
叶弘身子一滞,缓缓转头,杀气倾泻:“你到底是什么人?”
瑾将烟枪横放在手中,挑眉笑道:“云水烟处,江瞬。”
叶弘眼睛蓦地睁大,手中佛珠被捏得压入掌心。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震惊道:“你竟没和玄青子一同隐世?”
瑾掸了掸枪中烟灰,随意地挡了下脸:“我与他本就不同。”
叶弘咬牙切齿:“你如今告诉我你的身份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取你性命。”瑾语调轻缓,言辞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恰似那寒冬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残雪,毫无价值。
“你命格特殊,四十年一转世,记忆也不会消失,只是轮回重生这么多次,实力早就被大大削弱。你这个长生不死的老怪物,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竟来本宗主面前口出狂言……”
“长——生——不死——叶弘,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瑾看着叶弘不掩嫉恨的脸,笑着拍了拍手,“可惜就是我这样的老怪物,竟惹得心慕力追,不惜以云家上下十六口人的性命为代价,活人献祭,与那妖族做交易。叶弘,你知不知道,你罪该致死?”
叶弘冷笑一声,并没有因为计划被拆穿而慌张,他从十三年前就开始布局,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十六口性命又如何?只要能长生,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叶弘的脸渐渐扭曲,“明明都是宗主,凭什么我要低他们一等?论实力,我非最强,可也并非最差,但他们几时顾及过我的面子?一旦出现与他们意见相左的情况,便又要提我是叶家人都死光了才成为宗主这件事,借此侮辱我,侮辱我们叶家!南枫是偏远,可也是太初的一城,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指点点!尤其是乔知渊,处处要压我一头,老天开眼,赐给他个病秧子,完全是他命里活该断子绝孙!”
瑾压低了眉毛:“你若恨极了乔知渊,便光明正大同他对峙,为何要算计云家?”
叶弘狠毒一笑:“江瞬,你是真想不明白还是装傻?活人献祭只需数量足够即可,这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呵呵,也多亏了云兄对我并不设防,不然我几次拜访他家,还真没那么容易就把阵法布好。”
瑾眯着眼睛,眸中血光闪烁。
有那么一类人,曾受淋雨之苦,心生恻隐,欲为他人擎伞庇护,而另一类人,心性渐变,狭隘偏私,收了别人递过来的伞,反手又将他人的伞撕烂,甚至嘲笑着,他为何要在雨天行善。
“所以你暗中布局,陷害云家,又为了让这场戏更加真实,故意舍弃了一双腿,也正好借此隐退,进行下一步计划。”瑾又抽了口烟,这一次,他紧闭双唇,两缕烟丝从鼻孔中悠悠喷出,“只是你没想到,云衔竟然活了下来。”
“没错,他的确是一枚具有变数的棋子,按理说,在他离开灵木溪之后,我就应该第一时间把他杀了,但是,让他活着,似乎更有利用价值。”叶弘笑了笑,他朝苍月山上望了一眼,将手里的佛珠捻动五颗,“五年啊,屠门的仇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若是可以借他的手杀掉乔知渊,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解决掉,一箭双雕,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瑾冷哼道:“只可惜都这个岁数了,云衔这口老肉,你怕是咬不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