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以来,他始终困于一个永不停歇的牢笼中,日日夜夜,眼睛始终不曾合上。究竟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有没有过片刻闭目,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每当他意识到要眨眼时,才发现自己依旧清醒着,就像一个被命运遗弃的孤魂,在这无尽的清醒中苦苦挣扎。
世人皆云,能力越强,责任越重。他们这些生于宗门之人,自出生起,便似被天地赋予守护苍生的重任,如磐石压肩,不可推卸。然而,宗门血脉并非灵力的传承之源,他们的一身灵力,皆是自身一步一印、一招一式,于经年累月中苦修而来,其间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赋固然重要,可却不能令其掩盖努力,相反地,努力独一无二,与外界的一切荣光无关。
既如此,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天下人的性命与他们无关呢?
是人皆有私欲,云衔也不例外,只是同他比起来,鹤也的选择还有很多很多。
云衔曾想过,假如他在此自尽,天下的人是否会为他感到惋惜?
大抵是不会的,应该是庆幸的,实则是极好的。
于是他又想,这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云家?为什么偏偏挑中了他?
一个人待在苍月山上的日子,太孤独了。他也想怨,也想恨,他不想为这天下,他想只为他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妖化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作为死士的意义,那就是成为一个容器。
叶弘就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叶弘在他身上种下的恶果,别人看不到,他唯有吞下去,唯有死路一条。
轻轻扫视一圈,云衔在心里默默点了下人数,叶家五人,鹤家四人,乔家四人,算上鹤也和隐龙,一共十五人。
仅十五人而已,鹤翊和乔知渊都不在,他们如何能杀的了他?
云衔轻笑,目光落到了鹤也身上。
其实远不需要这么多人。
只是,他还不能死,因为那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要活到最后。
对不起,鹤也。
这条路太孤独了,只能我一个人走。
“鹤也,你们都回去吧,我不打算束手就擒,倘若真的动起手来,我可不敢保证所有人都活着离开。”云衔右手虚握,关节处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如巨兽低语。
鹤也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他定定望向云衔:“你说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云衔立刻现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我说过吗?”
鹤也一怔,旋即双目紧闭,低下了头。
云衔这态度明显是想要自己一个人扛,可他又怎会任由他推走?
“我会拦住他们,但赶我走这件事,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隐龙听出这话中深意,果断拔出缚龙诀,朝身后猛然一劈,一道天堑般的深沟将他们的来时路无情斩断。
“隐龙,你……”鹤也震惊地看着他。
“大人,除非您亲手杀死隐龙,不然属下绝不离开您半步。”隐龙递出缚龙诀,双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鹤也轻轻握住隐龙的手,两成灵气缓缓渡了过去。
“真没想到,还有被你威胁的一天。”
隐龙身子一震,下意识想要跪下,被鹤也拉住了。
“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隐龙。”
隐龙顿觉身上涌过一股暖流,信任这两个字,比生死要重太多了。
“属下,万死不辞。”
鹤也神色淡然,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而后,他展开灵绝,三指轻捏扇柄,将折扇倒立过来,随后轻轻一捻,灵绝旋转,无形的风化作圈圈黑墨,眨眼就扩大了数百倍,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冷风从面前呼啸而过,脚下的路就已经变成深不见底的沟壑。
与此同时,一条黑蛟龙带着汹涌澎湃的气势腾空而起,由黑水凝聚而成的水柱与天相接,落下一片水幕,但凡有人想要靠近,便会被波涛卷入其中,而深海之下,一切将变成未知。
云衔皱眉,他朝黑蛟龙抬手,一团妖气射出,却被鹤也挡下了。
“啧!”
云衔看向鹤也,却在跟他对视的一瞬间别开了视线。
“我说,鹤也,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作对?”
“我跟你作对?明明是你一直在闹别扭吧?”鹤也将灵绝收起,脸上不知是什么神情,“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扛?你究竟要把我推去哪里?”
“咚”的一声,一块巨石擦着鹤也的发丝飞过。
鹤也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他就这么看着云衔,看着他发怒的样子。
“吵死了,鹤也,你带着他们一起滚就好,别再来苍月山,不管是祸婴娘娘还是别的什么,我一个人就能处理。”
云衔紧咬着牙,多狠的话都好,他绝不能再把鹤也拖下水了。
“少在这里碍眼,我现在可不是……”
“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如若有的话,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鹤也直接将云衔的话打断,步步逼问,“一声不吭来了苍月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还要装作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你真的开心吗?你动过脑子吗?你考虑过我吗?考虑过云家吗?屠门之仇你不报了吗?”
“欻”!!!
一束强大的妖气直直射向鹤也的胸口,却在贴近衣服前猛地停住。
“闭嘴!”云衔捂着半边脑袋,沉重的呼吸声听上去仿佛大限将至,“鹤也!你凭什么在这里说教我?只要我想,杀你易如反掌!”
鹤也淡淡笑了一下:“如此,你便试试好了。”
突然,妖气溃散,云衔跪了下去。
“云衔!”
鹤也心中一悸,连忙向他跑去,又忽地停住。
他眼看着最后两座镇妖碑同时崩塌,云衔的心脏处,亮起一道妖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