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暴雨天总会带来意外。
一次是她亲手摧毁自己的家,一次是被亲身父亲送进魔窟,一次是因为钱上了宋浔的贼船,而这一次,是与林西关系的破裂。
沈不渝憎恶每一个暴雨天。
林西和宋浔相继离开后,沈不渝在杂物室发了会儿呆,来财从箱子里钻出来,顺着桌沿爬上沈不渝的手背,趴着睡觉,小尾巴轻轻扫着,与她一同沉默地听着楼外的瓢泼大雨。
“来财。”
“你妈不要你了。”沈不渝毫无情绪波动地吓唬它。
小乌龟懒洋洋地睁开眼缝又闭上,没搭理,也可能是饿的没力气。
沈不渝摸摸它地脑袋:“放心,你饿不死。”
“你还有一个妈。”
打开手机,网购页面显示“同城快递正在运输中”,没过多久龟粮就能送到南洋中学的保安室。
沈不渝又坐了会儿。
等到雨势减小,回到教室拿了把雨伞,去了保安室。
这会儿是晚饭点,只有一个保安值班,听说沈不渝是来拿校外快递,打开门,放她进来等。
雨大路滑,运输页面显示快递员要晚一些时候才能送到,她靠在门边,望着忽大忽小的雨势等着。
朦胧的雨幕里经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豆大的雨珠落在伞面,噼里啪啦作响,伞被风吹得往□□斜,露出下面一张恬静的脸。
林西背着书包,撑着伞,往校门口走去。
沈不渝愣了愣,半晌后,拔腿就冲,一时间伞都顾不上拿。
眯眼瞌睡的保安被她突然的动静吓一跳,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喊,人已经冲进大雨里。
滂沱的雨势好像一把强劲的莲蓬头,水流急促又猛烈地往身上浇,顷刻间浑身湿透,沈不渝越跑越快,迫切地想要将自己与林西的距离缩短。
她只说一句话。
一句话就行。
勇气在一瞬间鼓起,又在一秒后戳破。
沈不渝险些刹不住车,鞋底踩进水窟里,溅起一片水花,她驻足在原地,眼睛眺向前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模糊地看见一个男人去到林西身边,接过她的书包,用手拍去林西肩头的雨水,再揽着她上车。
西装革履,绅士有礼,沈不渝很快认出是谁。
薄晋言扶着林西上车,自己也收了伞坐上去,门关之前,若有所感般,他侧眸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表情平淡地收回,车门彻底合上。
车厢隔绝出两个世界。
车内奢华安静,车外大雨滂沱,正如他们所处的阶级,一个风平浪静高不可攀,一个滔天大浪狼狈不堪。
沈不渝兀自往前走了几步。
驾驶座忽然走下来一个人,同样是西装皮鞋,步伐快速地走到沈不渝前面,向她递过来一把黑伞:“这位同学,雨下大了,快回去吧。”
是李管家。
沈不渝没接,执意朝车走。
李管家伸手拦了下:“薄少爷与林西小姐要去参加家宴,我们家夫人已经在会客厅候着了。”
言下之意是外人不要误事打扰。
“雨下大了,同学回去吧。”他伸了伸手里的伞,目光怜悯,像是对施舍一条路边无处避雨的丧家犬。
“帮我带句话给林西。”沈不渝妥协。
“让她有空联系一下我,我有事跟她说。”
李管家恭敬地弯了弯腰,欲询问要不要伞,沈不渝转身就走,湿透的衣衫勒出一片清瘦傲骨。
就是打碎傲骨也不低头。
回到车里,李管家拍掉胳膊上的雨珠,双手握住方向盘,开车前,回头望了眼后座。
林西正在阖眼休息。
隔壁的薄晋言忽然抬眼,与李管家对视上,他笑了下:“李管家有事吗?”
李管家抿了抿唇:“刚下车遇见了一个同学。”
林西颤了颤眼睫。
薄晋言拨弄腕表:“哦,是吗?”
拖长的尾音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醒,李管家小心地对上薄晋言的眼神,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是,一个返校忘带伞的学生,我下车赠了一把伞,有些耽搁了,还望小姐和薄少爷莫怪罪。”
林西闭着眼,呼吸均匀,不再有所动静。
薄晋言对李管家笑了笑。
李管家讪讪地收回目光,握紧方向盘,驱车而去。
车外发生的一切混着雨水和泥土,冲刷淹没到不知名的角落里。
包括沈不渝十九年来的第一次低头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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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数学晚自习,地中海临时有事,第二节晚自习人就走了。
沈不渝待不住,也提前早退。
易圆圆悄声喊她:“渝姐,我自行车停在车棚里,你要想骑就骑。”
易妈妈在服装厂上班,时不时加夜班,没时间来接女儿,就给易圆圆买了辆车。不过易圆圆近视严重,晚上骑车老摔倒,车又不能长时间不用,于是就给沈不渝偶尔骑骑。
不过今天下雨,路滑,沈不渝摇头:“改天吧。”
晚自习早退,人到酒吧也提前了一个小时。
那会儿美姨还没走,看见沈不渝早到,愣了下,随即脸拉下来:“你都是要高考的人了,不好好复习,翘课来酒吧干什么?还没到你上班的点呢。”
“就当我免费帮你白干一小时。”沈不渝换上工作服。
美姨取下嘴里燃烧殆尽的香烟,斜一眼过去,将沈不渝的冷脸看在眼里,吐出一口烟雾:“在学校惹事儿了,跑我这儿来躲躲?”
“没有。”沈不渝一副“我是三好学生别瞎造谣”的口吻。
美姨信她才有鬼,但也没追问,就这么静静地抽着香烟,这根抽完了,拿出下一根叼嘴里,点燃接着抽,敌不动我不动。
姜还是老的辣,没过多久,沈不渝耐不住先开口:“还有烟吗?”
美姨勾唇:“有啊。”
烟盒夹在指间被她晃了晃:“不过得收费。”
“我要一根,”沈不渝伸手,“钱从我今天的兼职费里扣。”
美姨没说她这香烟是国外进口,一盒价值四位数,沈不渝那点兼职费连个烟屁股都买不着。她打开烟盒,难得大方递过去一根:“出什么事儿了?”
沈不渝接过烟,衔在唇瓣间,低头点火,轻擦一声,烟蒂燃烧,她吸进去又吐出来,烟雾模糊侧脸:“惹人生气了,不知道怎么办。”
美姨意外:“就这点小事?”
相处这么些年,美姨深知沈不渝的性子。
天塌下来她都照样睡觉,什么时候因为吵个架、闹个矛盾就这么垂头耷脑了。
难不成……
十七八岁的少女容易青春萌动,虽然沈不渝与这个年纪的少女有着明显的区别,但美姨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旁敲侧击:“这人重要吗?”
沈不渝口吻很淡:“不知道。”
至少没直接说不重要。
美姨心里大概有底了,一边暗自惊讶竟然有男孩子能让沈不渝动心,一边面不改色地输出经验:“那得看生的什么气了,小吵小闹无所谓,要是骗人就麻烦了,人家觉得你不是真心。”
“心都是假的,那说什么都是假的。”
“对面要是个性格较真的,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跟你往来了。”美姨半真半假地吓唬人。
沈不渝默了默:“她、性格挺温和的。”
美姨挑眉,没想到还是个温柔系暖男。
“麻烦了。”
沈不渝蓦地扭头看她,美姨解释给她听:“这种人看着和和气气,心里头最较真。”
“那怎么办?”
“哄人,”美姨一本正经,“你主动点,好声好气地哄哄。”
沈不渝这辈子就没跟谁服软低过头,她想都没想便拒绝:“不可能。”
美姨心想死鸭子嘴硬:“那你继续硬骨头。”
天聊进了死胡同。
美姨觉得无趣,拎着包走人,沈不渝在原地抽完一支烟,身上味道刺鼻得很,趁着十点半换班前,去酒吧外面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