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云下城层叠的飞檐之上。
这座悬于千仞峭壁的空中城池终年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宛如浮在云海中的仙家圣境。城中楼阁错落有致,檐角凌空欲飞,在流动的云层间时隐时现。
叶家宗门内灯火未熄,众多弟子仍在挑灯苦修。偶尔有灵鹤掠空而过,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声,与隐约传来的剑啸声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回荡。
书房内,檀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升起。
一位双鬓斑白的老者正伏案批阅,他手持狼毫笔,蘸着朱砂墨,在摊开的小册子上细细勾画。老者身着明黄色长衫,背后绣着一只踏云嘶吼、周身风雷缠绕的异兽图案——这图案与他身后墙上悬挂的巨幅画卷中的形象如出一辙。
画中异兽颇为奇特:孔雀般的头颅上生着一对峥嵘古怪的大角,体型纤长如鹿却披着豹纹皮毛,身后还拖着一条蛇尾。这正是御风之术的象征——风伯飞廉。而这位老者,便是世代修行御风术的清风宗掌门叶无患。
书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册子外,还摆放着金、银、铜三只造型奇特的传声铃。
忽然,银铃轻轻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进。”
叶无患头也不抬,手中朱笔未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入室内。来人全身裹在黑色夜行衣中,上半张脸戴着银色眼罩,下半张脸上绘着诡异的红色图腾,那图案自嘴角延伸至耳际,宛如一张骇人的血盆大口。
蛇因恭敬地跪在叶无患脚边,额头紧贴地面,声音低沉沙哑:“主人,温静流现身了。”
朱笔猛地一顿,写满小字的纸页上划出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叶无患缓缓抬头,眼中寒光迸射:“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除了当年您派人处置的那个女鬼,连那离奇失踪多年的颜氏叛徒如今也跟温静流在一起。”
“他竟还活着!”
叶无患拍案而起,宽大的衣袖重重扫过桌面,文房四宝哗啦散落一地。
蛇因跪在狼藉之中,看着散落一地的纸笔,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旧事,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当年被派去追杀那人的,不是自己……
叶无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沉声问道:“在何处发现他二人的?”
“在灵州边陲的芦花村。”蛇因伏得更低,“陆仪的孙子也在。”
他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禀报:途经芦花村附近时,远远望见旷野中一具无头巨尸在走动,那怪物冲破了一道他先前未曾察觉的强大结界。跟上去后,便见到了以凶骨结阵召来夏耕尸的陆家弟子,而屋顶上静静观战的两人……
即便隔着距离,他也敢断定,那戴着人.皮.面.具的白衣男子,定是十年来神出鬼没、残杀叶家子弟的温静流。而他身侧那人,赫然是当年单枪匹马对抗颜、陆、叶三家围剿,最后神秘消失的颜氏无名叛徒。
为免惊动对方,他隐匿气息尾随二人,在确认温静流真容后,便立即赶回复命。他有九成把握,那两人并未察觉自己的存在。
“那女鬼死了十七年,早成不了气候......”叶无患突然暴怒,枯瘦的手掌拍在案上,“温静流!好一个阴魂不散的温静流!温怀溪啊温怀溪,我原以为杀尽你两个女儿就能斩草除根,没想到......你可真是教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好儿子!”
他背着手在飞廉画像下焦躁踱步,画中异兽狰狞的孔雀首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陆家的小崽子为何带着凶骨出现在那种地方?”
“应是前往空明山途经此地。”蛇因谨慎答道,“至于他为何在芦花村动用凶骨,属下也不得而知。”
也是多亏了陆希夷召出夏耕尸,破坏了温静流设下的结界,他才得以探知到那二人的下落。
“空明山?”叶无患停下脚步。
“那里原是温怀溪设立的试炼场。温氏败落后,灵州多地已被魔修占据,尤其是北冥绝死后群龙无首的那批人。”
“北冥绝的旧部?”叶无患眯起眼睛。
蛇因点头:“正如主人所料。北方魔君的残党盘踞空明山,已屠戮数百人,其中不乏陆姓子弟。陆家小子此行,多半是奉了陆仪之命。”
他补充道:“空明山地处荒僻,未设祈援台。修真盟的消息,稍后便会呈到主人案前。”
桌上铜铃响了一声。
蛇因迅速将散落在地的册子整理归位,身形无声地隐入阴影之中。
叶无患仰望着飞廉挂画,沉声道:“进来。”
一名身着黄白二色修道服的叶家弟子推门而入,捧着记事册恭敬行礼:“启禀掌门,这是盟内、宗内及城中近十日的重要事务汇总。”
叶无患随意摆手示意,弟子立即翻开册子逐条禀报:
“羿州神道宗长女即位大典,特发请柬邀掌门前往观礼。
“灵州空明山突现巨型异兽,已吞噬猎户、村民及过路行人若干。陆家与司空家各有修士遇难,两家已派人前往调查。
“东城门通玄匦收到百姓投书,称夜行遇吊死鬼作祟,恳请城主派人驱邪。
“听风广场北院仆役联名上书,抱怨宗内弟子彻夜练功点灯,妨碍休息……”
……
“知道了,放着吧。”
“遵命。”弟子合上册子恭敬退下,全程未曾察觉屋内还有第三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