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仰视着祁悠然,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角,满脸狼狈,亦是满脸急迫。
祁悠然蹙眉,她伸出手,试图去拉芸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芸娘却怕身上污泥脏了她的手,非但没有借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蹭了蹭,在泥地里又拖出一道更深的痕迹。
脸上红白黑胡乱搅在一处,糊住了她原本的眉眼,只余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亮得惊人:“我在红绡楼听到……”
话音未落,几道影子骤然泼袭而来。
像失手打翻的宿墨,带着腐朽的浊臭,透着森蚺的阴冷。
粘稠的杀意不由分说朝着祁悠然倾倒而来,招式狠辣,直取性命。
暗处的护卫,此刻也仓促地显了形。刀剑磕碰,发出几声短促而刺耳的“铮铮”响,在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里,竟显出几分单薄和局促。
那点刀刃的寒光,瞬间就被更浓重的死亡阴影吞没。
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厮,此刻脸上那层卑微的假皮骤然剥落,眼中爆出凶光,直扑孤零零停在道中的马车。
“顾濯!”祁悠然声音猛地拔高,尖利与惊惶撕裂了空气。
她不管不顾地朝着马车跑去,裙裾翻飞,掠过泥泞,溅起点点污浊的泥星。
车内的人,几乎在同一刹那,便已洞悉了车外泼天的杀局。
没有半分迟疑,玄色大氅的衣袂倏地扬起,带起一股冷冽的风。
那道颀长清减的身影,利落地旋身下车。
动作行云流水,呈现与苍白病容截然不符的凌厉与果决。
借着马车车厢作为屏障,身形落地的瞬间,
“铮——”
剑光乍起,两刃相撞。
顾濯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手腕一旋。
剑尖轻描淡写地掠过咽喉。
那小厮脸上狰狞的神色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方才狂奔的喘息还堵在胸口,祁悠然僵立在几步之遥的泥泞里。
她怔怔看着,眼前墨色翻涌。
顾濯一袭玄衣,如松烟墨泼洒开来,几乎要洇透这方血腥的天地。
他举剑游走,动作疏朗如写意笔锋,在泼溅开来的、尚带余温的朱砂血色中,从容点染。
剑光起落,如同在宣纸上划下一道道冷冽留白。
所过之处,生机顿绝。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陌生感涌上祁悠然的心头。
顾濯却蓦地一顿。
他蹙起眉头,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凝滞,在致命的杀局里,便是敞开的鬼门关。
一个杀手觑准了这瞬息即逝的空隙,刀锋裹着腥风,寒意砭骨。
容不得思考,祁悠然身体先于意念,爆发出困兽般的蛮力,猛地朝顾濯扑去。
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耳侧,削断了几缕发丝。
顾濯眸中闪过讶然。
但此刻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病气似乎又浮了上来,他急忙回身,剑势带着凝涩仓促递出,试图格挡。
剑招依旧精准,只是那苍白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带上了压抑的急促。
对方身手诡谲,杀招频出,紧咬不放。
两人在这方寸之地一避一抵,身形竟被无形的恶浪推搡着,踉跄着,直退到了崖边。
一个不防备,两人身形猛地一晃,跌下崖去。
祁悠然只觉眼前景物疯狂倒卷,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
一种近乎荒诞的本能驱使着她伸出手,以一种笨拙又决绝的姿态,将顾濯的身形紧紧拢向自己怀中。
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住下方未知的吞噬。
下坠的狂风灌满了她的口鼻,带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呛得她几欲窒息。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片迅速缩小的、灰蒙蒙的无情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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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祁悠然吃痛地挣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披着顾濯的大氅。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大氅。
厚重的衣物带着顾濯独有的清冽气息,将她与身下硌人的碎石、刺骨的寒意隔开些许。
祁悠然艰难地支起身体。
顾濯靠坐着一棵大树,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如纸。
他微微垂着眼睑,深潭般的眼沉寂着,看不出情绪,只有眉宇间洇着未散的倦意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