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餐口正前方站着柏大。他本来已经转身欲走,听到动静敏锐地回身,一只手臂微沉,稳稳当当托住了马上就要掉下台面的餐盆。但他没有直接把餐盆推回去,而是轻轻将盆向上一扬,用另一只手里自己的饭盒顶了个巧劲,利落地把它送了回去。
动作连贯流畅,一气呵成,竟是一滴汤汁也没洒出来。
沈邈眯眼向他饭盒里看去,正是满满当当一盒“新肉”,上面隐约能够辨别出是类似翅根的结构。柏大正巧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得咧嘴一笑,热情招呼道,“食堂今天给我表姐特供的新菜,看着不错,葛大夫也想尝尝吗?”
牟彤闻言挣扎着止住了干呕,想看看是什么祖宗的眼耳口鼻带着良心都死透了,能说出来这么见鬼的话。结果一抬眼发现是刚刚遇到的卡颜天菜,颤颤巍巍伸出食指,来回指着柏大和地上一块儿不明物体,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
“咳咳咳,你你你,咳咳咳——刚才——”
“啊对了,有一块儿肉掉在地上了,姑娘别急,”柏大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大步走来蹲在牟彤面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轻轻巧巧便把牟彤攥得死紧的大勺捞在手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起地上的肉放在了自己饭盒上,还调整了下角度摆了个造型,端到牟彤面前让她欣赏。
“食堂配的菜对表姐一定是最好的!放心,我一定会让她一口不少全部吃光的。”
“怎么样,我的摆盘不错吧?”
牟彤原本只是快咳吐了,但神智尚清。这下等她看清眼前突然出现的放大摆盘,瞳孔骤缩,从收紧的嗓子里挤出来一声细长的“啊——”,眼看是真要晕了。
那是一块儿长椭圆形的肉,周边扁平,中间鼓起,像是禽类的蹼,但是一端却连着五个圆润的小关节,根根分明。
酷似未完全发育的婴足。
没等牟彤白眼一翻失去意识,柏大猛地把大勺往她手里一拍,带起的腥风立竿见影地把牟彤熏精神了,她下意识握住勺柄,有点儿迷茫地看向柏大。
沈邈心头微微一动,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黑屏上正缓缓滚动红色的字样。
“10:59:31”
“病房总人数:30+29人”
柏大神情自若,对一脸问号的牟彤回以微笑,一边握紧了她的手,确保大勺稳稳当当的,一边小声数道。
“32、33……”
“……48、49、50。”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柏大弹射而起,如豹盯死了猎物,向加3床的方向冲去。他单手撑住边上护工的肩膀一个用力,侧身跃过人墙,几下便停在了甄好好床边,大喊了一声,“表姐!开饭了!”
甄好好被他吓了一跳,怒目圆睁正要呵斥什么,一张口便被柏大从饭盒里捻起的一块儿肉堵住了嘴。不等她反应,就见柏大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关节,“咔嗒”一抬,把她上下唇闭死了。甄好好下意识地喉头一动,嘴里的东西“咕咚”一声便滚了进去。
围观的人都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震住了,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柏大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地对人群无声做了个口型。
“十、一、点、啦。”
周围的护工们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嗡”的一声炸开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从餐盆里扒出肉填满自己的饭盒,但是已经迟了。
原本平整的台面正中出现了一条不断扩大漆黑的裂缝,肉块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眨眼间便化成了血水,和餐盘一起被台面吞没。
最终只有几个离配膳间近的屋子来得及一边吃饭一边吃瓜,走廊里稍远的病房都没能按时用餐。
牟彤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才想起来,护士长说过,中午十一点前和下午五点前需要准备好符合病人需求的膳食,各床的月嫂或家属到点会来领取,但却没说过如果没有做到会发生什么。
不过眼下的情景也无需更多介绍了。没有领到餐的护工仿佛被无声摁下了暂停键,他们的动作变得迟滞,嗓子里的咒骂声开始走掉,渐渐只能发出不成词句的只言片语和“嗬嗬”怪响。而后五官的细节像曝晒后化掉的蜡像,眉毛、眼睛、嘴巴如同被擦去了一半,慢慢合成一张空白的假面,最后只留下了基本的人形轮廓。
他们悄无声息地转身,一步一顿地走进了自己所管的病房,头也不回地带上了门。随着最后一声“啪”的落锁声响起,斑驳的墙壁突然水幕似的流动、延伸,如同白色的饕餮张开巨口,最终吞没了所有不符合条件的病房,以及里面的所有人。
走廊里寂静无声,墙上的电子表依然在计数。
“11:00:17”
“病房总人数:13+1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