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尘浮动,阳光正好。若有若无的微风里隐约有小猫的呼噜声,听起来安逸极了。
这几乎算得上是一种明示的摊牌和讨好,打乱了沈邈原本的计划和试探。柏大原本自信满满地想看他的反应,但等了许久也未见沈邈出声,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是我太唐突了吗?”
沈邈没答,反问,“是生成的,还是真的?”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柏大听他语气如常,并未有什么明显的不悦,这才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他轻手轻脚走到小猫边上蹲下,熟练地捋着它脖颈上的橘毛,小声解释,“其实我也说不准。按照系统的逻辑,这些小家伙的生成成本很低,效果也不会多逼真,大多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但它不一样。”
“它……很灵。”
柏大没再用更多的言语形容“灵”具体指什么,但沈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万物有灵,所谓“灵种”并不只存在于人类,随自然演变生发出灵性是生物本性。“赋灵”计划早期实施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将人胚投入试验,而是采用了动物模型。但由于动物灵性难以形成客观的评价体系,因此赋灵了少量样本之后就被沈邈叫停了。
为了尽可能降低对大生态环境的影响,实验动物当初选的都是猫猫狗狗这些常见的家宠,之后直接放生于社会也方便。因此如果非得进行一番“出身论”,确实很难说眼前的小猫到底属于哪种。
沈邈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不觉哑然失笑,追问道,“那你呢?”
“你在这场考试,或者说,在这个系统里,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身份?”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柏大看着沈邈微讶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后起身。他本就生得个高腿长,几步走来近乎要贴在沈邈面前。
柏大身上有股清淡的草木香气,如同山间旷野的雨后松柏。离得远时只能觉出四下清爽,贴近之后方有层层叠叠的后调渗透进来。
“在初代赋灵师集训的那次事故里,我受过伤,”柏大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幸存者,甚至不记得现在的样子还是不是曾经的皮囊。只记得还有心愿未了。”
沈邈在他贴近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后退,听完这句霎时僵住。他眼睑低垂,没有抬头,竭力维持着平淡的语调,“什么心愿?”
“我要找一个人,跟他说,我依旧愿意忠于他。”
“愿意做他的利刃,做他的刀尖。”
柏大慢慢俯下身,滚烫的鼻息落在沈邈的发顶。就在他险些要吻上沈邈额头时,倏然单膝跪地。
沈邈猛地阖上眼,别开脸不去看他,却被他握住了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又坚定不移地掰开了手指,而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便顶在了沈邈的掌心,讨好地蹭了蹭。
他声线微颤,但语气坚定。
“我们还能在这里内相遇,说明曾经的计划并未完全成功。”
“沈教官,你再选我一次,好不好?”
沈邈被“沈教官”三个字刺得心脏一紧。那是他最稀薄也最不愿溯源的记忆,本已在岁月的阴翳里落了灰结了网,现在被骤然铺陈在阳光下,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如同河床被曝晒后皲裂的干涩。
甚至还有些疼。
掌心下的青年恭敬顺从,好像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随时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一般,不问缘由,不管对错,就可以因为对某个人的信仰而引颈待戮。
正是十年前的沈邈最喜欢、最心动的模样。
其实现行运转的系统并非第一次出现非逻辑动线可以解释的异动。打从第一批创生人流入社会起,创生就在同步研发系统培养监管者。那时的监管者职责类似于“清道夫”,他们全面监视创生人的动向,将可能引起负面社会舆情的种子扼杀于摇篮中。
初代监管者都经历过系统严苛的体能和战力训练,并且根据每个人所擅长的领域不同进行了人体改造,通过部分嫁接人胚而拥有一定程度的“异能”。
而沈邈和初代系统是他们的第一任教官。
沈邈负责设计训练场景,系统将之实体化,并针对候选监管者的表现协助沈邈进行监管者管理条例的制定。作为沈邈一手设计的产物,初代系统站在比任何人都更靠近沈邈的位置。
牠的仿真形象有着一张酷似沈邈的脸,但是眉眼柔和,唇边含笑,永远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哪怕是穿着硬底军靴,手执骨节鞭执行惩罚的时候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