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归巢,暮色四合。
柏舸再次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之前踏足过的地方。
狭小的空间内浮动着无数莹白的半透明管路,碎裂的培养皿被柔软的触手包绕着,表面丑陋的疤在滋养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
大小不一碎裂的基因片段自培养源逸散,在纵横交错的管路中交错盘旋,相遇后融合,又复崩解。
远远看去,像是深海中的水母在进行某种盛大的祭祀,朝拜的途径上萦绕着温润的荧光,随意路过,却在斑驳里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黑暗。
八方来朝的终点归于一截儿瓷白的手腕。
猫大把自己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圆枕,安静地伏案而睡。沈邈的腕骨虚虚掩映在它肚皮的凹陷处,手指放松且舒展,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
那些无风自动的管路犹如活物一般,层层叠叠向远端铺去,伸展蔓延。
柏舸在这一刻忽而对赵菁所说的,“沈邈像一棵树”有了具象化的感知。
准确地说,沈邈更像是是树干。
他的身体里埋着树根,承载着宗源。仿佛只要他在这里,所有流浪漂浮的基因都可以被系上归宿。
那段瓷般的腕骨仿佛有某种魔力般吸附着柏舸的视线。他明目张胆地盯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那上面应该有点儿什么。
他这么想着,手里便已经开始了动作。等蹲在沈邈面前的时候,一根翠绿的草绳就轻轻巧巧搭在了他腕间。
还没等沈邈反应过来,就被柏舸打了个结,娴熟利落地拴紧了。
沈邈象征性地动了一下便不再挣扎,由着他端详了一会儿,才拈了下鲜嫩的叶子,好奇道,“这是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
“……什么狗尾巴草。”柏舸有点儿无奈。他本想敲一敲沈邈的脑壳儿,听听里面是不是被触手吸干了,会发出空空的脆响。
但手指在对上沈邈隐有疲惫的眼尾时顿住了,中途改道,给他把微微下滑的眼镜推了推,用略带抱怨的语气道,“这是猫草。”
“只能招猫,不能逗狗。”
“哦。”
沈邈应了一声,而后低头随手扯下一片突出的叶子,在柏舸起身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鼻子前面挠了一下。
“阿嚏——”
柏舸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根作怪的猫草,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颇有怨念。
始作俑者单手托腮,一脸无辜,“你看,能逗狗的,是你不会。”
“好好好,我们喵老师最厉害啦。”柏舸认命似的将那根猫草又编了个指环给自己套上,纵容道,“喏,是我脑子里只想着招猫,狭隘了。”
“哥!我又跑了一遍,猫大的D基因简直堪称基因里的战斗机!只要嵌合进去,所有外来的脏东西都会被强行失活!”
“而且!我还发现!”
“猫大的潜能居然是孤雌繁殖——”
“吱——”
葛肖庞原本兴冲冲地来报喜,跑完电泳的手套都没来得及摘。钻进外间才看清屋内一坐一站的沈邈和柏舸,欢呼声戛然而止。
但因为起调太高,没完全夹住,拉出了一个滑稽的尾音。
他不觉有些尴尬,本能地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寒暄,“啊,柏哥回来了。”
还没等柏舸答话,他便立刻意识到氛围觉得更尴尬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在眼前这个画面里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说不出的浑身难受。
他里外刺挠的模样已经让沈邈露出了同情小傻子的眼神,但沈老师出于卓越的个人素养没有直接笑出声,只是用隐忍又克制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葛肖庞眼睛四处乱瞟,试图赶紧另起话头以缓解眼前的局促,忽然间注意到柏舸朝着沈邈微微前倾的动作,下意识补了一句,“边上有椅子啊,柏哥你没看见?要不开个灯?”
“噗——”
沈邈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摆了摆手道,“既然没问题,那就给牟彤和赵菁去个消息,让她们按计划安排。”
“数据放在那儿吧 ,孤雌繁殖的模式我再推一遍。”
“你们三个晚上相互照应,不管听没听见任何响动,都不要出门。”
屋里的气氛太过诡异,葛肖庞都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他得了沈邈的指令之后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跑远了,速度之快堪比赶着去谢恩领赏。
“……小朋友脸皮真薄,不禁逗。”沈邈看着葛肖庞落荒而逃的背影,“啧”了一声,说罢扭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柏舸,没好气道,“你怎么也不走,还需要哄哄才行?”
“那倒不用。”柏舸给他调整了一下蹭歪了的草绳,把他撅断的茎挑出来冲外,免得扎到他,笑道,“你别摘这个,我就能自己把自己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