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离得近,阿离见裴夫人不过二十七八,面色红润丰腴,美艳动人,神态却是遮不住的疲累,眉眼间还隐隐有几分病气。
裴夫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似乎怔神了一瞬,贴身的宋嬷嬷会意道:“到了吃药的时辰了,奴婢伺候夫人到内间用药吧。”
裴夫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倒把这事给忘了,劳各位暂坐片刻,妾身去去就回。”
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也有些听出几分意思的便借机告退了。
裴夫人左右看了看,款款起身:“迦儿这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说是每回吃药都会陪着我,这会子人影都看不见。”虽是抱怨的话,语气却不见半分火气。
宋嬷嬷也笑着打趣:“三小姐就是这个闲不住的性子,夫人还不知道吗?”
丞相三小姐是原配夫人的陪房所出,后来养在裴夫人膝下,待如亲女。
裴夫人由宋嬷嬷扶着起身路过阿离时,忽而在她身前停下:“不知贺小姐可愿陪我去一趟,你与迦儿同龄,正好陪我解解闷。”
宋嬷嬷看向阿离,神色不善。
日前二公子在大人和夫人跟前将贺小姐看诊之事说出,打着为夫人好的名义,夫人也不好当场拒绝。
可她自小服侍夫人,后又随夫人进了丞相府,知晓这二公子是个面甜心苦的主,夫人也不是软性子,二人历来针锋相对,关系并非外界传言中那般母慈子孝。
这贺家小姐一事原本敷衍过去即可,既不自降身份,也不必为着这事惹得大人不快,为何今日还要如何大费周章?
宋嬷嬷关切地看着裴夫人,面含愁容。
夫人这病分明就是心病,哪里是药石能医治的,二公子这时特意叫了个不知哪来的黄毛丫头为夫人诊脉,不就是在戳夫人的心。
阿离会意起身:“自然是愿意的,只要夫人不嫌弃阿离粗笨就好。”
身后的许令嘉耷拉了脸,原本是想着自己去和裴夫人说说话,让阿离在厅外等等她,却不想如今掉了个个。
内室静谧清幽,桌上的博山炉燃着袅袅青烟,裴夫人面上的神情也似乎松懈了下来,她微微斜靠在榻上,有侍婢端来药碗。
“先放着吧。”裴夫人摆摆手,又示意阿离上前,神色倦怠,“我那个儿子不是要你为我把脉么?”
眼前的裴夫人与阿离记忆中的她大不一样,书中的裴夫人眼高于顶,瞧不起贺离这个形容粗鄙、不知礼义廉耻的丫头,在这次宴会上给了贺离很大的难堪。
可在裴邈求娶时,裴夫人却没有阻挠,婚后也只是将贺离视作无物,似乎只是不屑与她接触。
阿离脑中闪过一丝什么,来不及细想,福了一福走上前,已有侍婢端上脉枕和丝帕,阿离在裴夫人身前坐下,将手指搭了上去。
裴夫人以手支额,阖着眼休息,闻声掀了掀眼皮,见阿离举止丝毫不错,落落大方,面色又和缓几分,身后的侍婢慢慢打着团扇。
片刻后,阿离收回手,语气中有些迟疑,轻声道:“夫人的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裴夫人并未睁眼,似乎没有听见阿离所言,只是动动手指,示意宋嬷嬷送客。
阿离只好起身告退,行至门前时忽而停住了脚步。
宋嬷嬷看她一眼,阿离回过身:“夫人身子无碍,平日进些滋补的食膳即可,这坐胎药……是药皆有三分毒性,便是没病也能吃出病来。”
说完,阿离转身出了内室。
裴夫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美目轻移,落在了桌上凉透的药碗上。
*
出了内院后,阿离拦住一个外间洒扫的侍婢:“可有见着辅国公家的许小姐?”
那婢子迷茫地摇摇头:“并未见着,不过方才听见前院的姐姐说快要开席了,奴婢瞧见许多夫人小姐都往垂花厅去了。”
阿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谢。”
那婢子行过礼匆匆离开了。
微风吹起阿离浅紫色的衣角,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这里和她记忆中的丞相府相差不大,丞相夫妇住在正院后面的靖永堂,裴邈的连云轩在西院,而宴客的垂花厅在东南角,紧邻着方才路过的阜园。
阿离拂过连廊的柱子,方才这一遭,阿离已大概明了书中裴夫人的恶意从何而来。
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小厮、侍婢、仆妇皆是形容齐整,行动做事有条不紊,裴夫人自己更是仪态端方,比阿离见过的皇后宫妃还要称得上“礼仪典范”四字,不愧是出过两位帝师、三位尚书的高氏。
可也是因着极度注重礼仪规矩,裴夫人自然不会将尚在闺中,就与陌生男子在光天化日下贴身搂抱的阿离看在眼里,加之阿离与她见的第一面就因紧张闹出许多笑话,更是惹得她不喜。
至于为何不阻挠裴邈求娶之事。
自然是因为裴夫人乐得见裴邈娶一个出身低微的夫人,还因这桩婚事引得裴邈与裴丞相几番争吵,令裴丞相失望透顶,一箭双雕。
想明白了这些,阿离嗤笑一声,离开了靖永远。
穿过正院的回廊再朝东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沿着湖边水榭继续走便能到垂花厅,可阿离走走停停,犹豫半晌却拐上了一条小路,似乎是迷路了。
一路走来都没有碰见人,阿离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不知走了多久,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荒败不堪的院子,道路两边草木深深,将院子完全掩在其中。
阿离拾阶而上,眼前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檐角如飞,最上方的匾额映入眼帘。
定沧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