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厌沉思一会儿,眉目没有松动,“我记得你说过,你那位师兄待你不好。”
冷不防又吐出一句:“他死了难道不是喜事吗。”
她虽然在问,语调却平静至极。
“不是的!”我从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心中说不出是惊疑还是恐惧更多,立马反驳了她。
“师兄他、他是因为脑袋受过伤才那样的脾性,会赶我也只是因为不能理解我为何留下,可这么多年他已经认得我了!我和他同一师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如果他死了——”
脑中“轰”地一声,扰得我清醒过来,抑住话头。
只这么短短一刹那,青厌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蛇瞳细得仿佛一把利刃扎进我喉咙,剖析着我未说完的话。
我哪里能继续说下去,难道要我在她面前坦白自己曾经真的想过如果没有师兄,我跟师娘二人在药肆里会过得如何吗?
我再是大胆,也不能轻易把这妄想说出来,光是一触碰到这股恶念就该自省千万次。
若师兄死了,我大概只会伤心一阵,可师娘又该如何?她与师兄相伴多年,他一离世,只怕更会伤心欲绝,难以振作。
我千不该万不该这般自私。
青厌一手垂在佩剑边,手指微动,语气冷下:“是你师娘让你来求我的吗?”
她一边说着,手掌已经快要覆上半个剑柄,好像只要我一点头,她就一把拔出在这片山头大杀四方。
我被她的动作瘆了一跳,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不、不是的,不是!”我连连摇头,声音也跟着一并颤抖,“不是我师娘说的,是我自己,是我想来见你、求你救我师兄一命的!”
伸向剑柄的手终于停下,可还是没有松开,继续反问:“我为何要救?”
她这一问,我回答地毫无底气,因为我也想不到半分她一定要伸出援手施救的理由。
“我不知道……可我找不到其它办法了。师娘试过好多药、问过许多人也没用,我在这山里不认识别人,只认识你一个。”
话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哽咽起来,期待着望向她,喃喃:“青厌,我只能想到你了,求你救我师兄一命。只要可以,我、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我口中不断说着祈求的话,到最后,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求她救师兄还是救我师娘了。
我想得很简单。
师兄病重,师娘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只要师兄能活命,师娘一定也能活下去。
我会从噩梦中惊醒,也不过是因为梦到了她离我而去的场景。我怕极了,怕极了师娘继续低沉下去,怕急极了她要在师兄离世的那一天也抛下我走远。
我实在不敢面对。
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了,如果需要一命抵一命,我自甘舍了这一命抵去。
原本我的性命就是师娘救下的,还了她也是理所应该,只恨我活不到在她床前尽孝、守到她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我不知何时跪下的双膝,腰身伏地,额头碾在手背上,脊骨因为哽咽抖得不成样子。
我提心吊胆地等候了好久,久到眼眶里的泪都快要流尽才盼到她的回复。
“鄢长雪。”
她全名全姓地唤我,语气淡地像是在唤一捧泉水,“你可知道,求我救人,是有违命数的。”
我没有抬头,甚至将脑袋压得更低,低进土里。
“……我知道。”
“即使你可能丢了性命,也要求我救他吗?”
“……是。”
“……”
好久好久,久到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快要支撑不住跪姿。
满脸泪水被吹干成泪痕,黏腻粘在两颊,我强撑着没有倒下,听不见她的声音便又要恳求,开口前,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气,接着就是水纹轻荡开的声音。
她从泉水中走到岸边,半边身子遮挡下我面前的光,投来一片阴影,我把额头从手背上剥开,小心翼翼扬起脸。
水面下长长一道蛇尾已然消失,换来一双腿立在我身前,头顶声音淡漠:“起来。”
我咬牙没有动。
她等会一会儿见我不应,伸出手臂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拔了起来,我来不及擦拭满脸泪痕,被她见了个正着。
掐在我腰上的两只手徒然一僵,稳稳将我放在地面上,就在她撒手的前一刻,我立马拉住她的双手握紧,求道:“青厌,我能保证,从今往后我真的不会再来打扰你,只要你能救下他,你还需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没有让你走。”她打断我的诉求,平静看着我。
“我也没说不救他。”
听她这一句,我登时睁大双眼,边说边弯下去的腰身登时一顿,抬头看她。
青厌微微低头,一字一句道:“但是,并非没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