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出的确有把风惊幔惊到,相较她陈述的死因,尤令风惊幔惊愕失色的是这句话本身。此魂,知晓自己探查了宫廷旧档,知晓自己从歌舞乐器切入的全部意图,更甚连自己想从断断续续的鼓声里读出什么她都一并知晓。
若非善意,落入此魂手中八百遍怕是都不够自己去死。
“既知真相,那您一心求死难不成是为了……。”她突然顿了顿,毕竟事关重大,冒失如她也不得不多加思虑慎行谨言。“将实情道出?”
真相这两个字的斤两风惊幔还是知道的,绝非她可承受之重。但她还是说了,只是比往日的风格烫嘴了许多。
霍纤入摇头道:“已经不重要了。”
那双眼在风惊幔的凝视之下,层层牵陷了无边的黯然与淡漠,一直浓到化不开。
她相信那句不重要一定是真的。
“您告诉我这些,希望我做什么?”听上去蛮有勇气的,细品下来难免有以攻为守之嫌。毕竟自己生性懒散顽劣且能力有限她还是知道的。
霍纤入依旧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的魂魄就快散了,作为感谢有一句临别的赠言给你。”但见她探袖抬手飘忽的一指,“西北隅的这个方向,或许对你增进修为有利。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没有散开的樱草色,没有斑驳到几近透明的人影,似是倏地一瞬便消失了。
就,完啦?
风惊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重复那句突如其来的感谢。好歹也算助您完成心愿成功死了一回,谢我一个方位欸这出手还真是阔绰。就,这范围真的不能再小点了吗话说。
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商铺街巷瞬息间拥入她的视线里还夹带着浓重的烟火气。真是谢谢您啊。又或者,这意思是让自己没事儿时去云洲西北方的衍城去喝最西北边的风也说不定。
被冷风吹了一个激灵。风惊幔自梦中醒来觉得浑身乏得很,近来的烂事不搬出个箩筐来怕是都装不下了,不伤神才怪。
不对啊。她活动了下隐约酸楚的手腕,想起自己方才分明是在鼓声中寻音觅迹来着。然后呢?霍纤入大人的魂显然不是自己于鼓声中拆解出来的,难不成是她的鼓声将大人引了来?只不过,精神力所凝的魂,无论怎样出现还需一个雷打不动古今一辙的条件的……
若非自己睡着魂又怎么进得来梦里呀是不是笨。
风惊幔用尽力气深深泄出一口气,坐直的身体也跟着塌陷萎靡。鼓啊鼓,你即便是撑破了肚皮讲一篇矿世的传说给我,在下这点道行却只能将其揉成团再拍松散了枕来催眠。实在是对你不住。
你赢了。她将手鼓塞在枕下重重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拉了拉绵软的被子,久违了的困意挨紧了接连的几个哈欠攀爬而来。人生幸事之多,唯美食花痴和睡眠不可辜负。所以说,也不知道七师兄查案理头绪的时候理着理着能不能想起我。呵呵呵。
类似自己这种圆脸,辨识度似乎不太高。如殷檀那般小巧的下巴巴掌的脸应该印象深刻得多吧。或者,如霍纤入那种出世清冷的一张脸才最令人梦萦魂驰见之难忘。
大晚上的,跑进她脑子里凑热闹的脸还真多。
君夫人那张脸与风惊幔想像中的丝毫无差。哪里都对。就是太对了。那日匆匆一瞥,她总觉得还有一种情绪隐匿于其不动声色大度温婉之下。那缕花魂出现在夫人反常涉园的时辰中且在夫人数步之遥的视线里,绝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另一张脸,却又哪里都不对。噩梦扰攘之下宫城之人尽数中着,偏璃幻一个长年魇梦缠身的人不明原由的剔除了沉疴宿疾。而他本人于宫内更是少亲失眷身份成迷。
说到此迷又不得不再换一张脸。风惊幔幼时见过的,只是当下想起印象不免模糊了些。现任的太卜令大人,柏昭,年龄与自己的师父相仿,眯眼笑起来的样子却比师父他老人家和蔼近人得多。
他是璃幻最亲近的人,这一点想必与其一同长大的秦恭俭都未必知晓。原本风惊幔是绝无机会获知此事的,如果她不是在璃幻病得最重时于他的梦魇中偶然间感受到海蛮珠的灵力。此珠是云洲历任太卜手中的圣物,而它的灵力能被风惊幔识出仅是因为其曾在她胸部中箭的濒死之际被她的心头之血记忆过。
海蛮珠自是无法逆转天地自然规律,无力干预人的生死。它于风惊幔仅可为外伤的延缓辅助之用,但于璃幻虽不能将其噩魇破解进而根除但却可通过术法震慑制压。或者说,柏昭大人在,璃幻是一个病人;若其不在,璃幻多半已是一个死人。
这般关系不可谓不亲近。亲近到放入云洲以外的话本中必然要被牵及私生之说云云。讲真,云洲话本的错综牵扯光怪陆离较南迁时所经诸地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云洲的太卜无论男女是终生不可论及婚嫁的。
凡人之上必有所失。
除去个人的选择取舍,尚有造化命数谲诡难测。
……要不还是接着说话本吧。不仅太卜令受其身份所限,倘使流言所惑累及君上头上更是纂叙之硬伤。怎么说呢?云洲的君主不可多妻之制自古有之。
万人之上或免不得艳羡臣民齐人之福。
想到此处不觉心里平衡了许多也不知怎么回事。
最后一张脸,思来想去却还是一枚蛋,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君上长什么样子她几时见过,也不知他像儿子秦恭俭多些还是像先主多些。
一口口水忽顶得风惊幔一阵呛咳。她画不出脸的这个人,是秦恭俭的父亲云洲的君上,是宫城内毫无争议的当权者,也是先主的亲弟。霍纤入将要滴尽的血,城纪录为疫病的盅,殷桑在讯影咒阵中同她讲的每一个字一时之间齐齐向她脑中惊骇狂涌。
收!风惊幔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她深知自身毛病虽多竟不知何时变得这般猎奇加八卦。饭后消遣也就罢了,放着美美的觉不睡非要画什么蛋啊脸呀的,
扰了清梦就是罪过。
本是削尖了脑袋扎进此处暂避凶险的,不想这个破地方似乎并不比犹来阁安全。
冤种就是自己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