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棠不得不承认,洛镜确实挺有本事的。
她顺着那滴水珠的指引,成功找到了洛镜的族人。那是几个看着还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们,虽然鲛人的年纪不会明显的表现在面上,但彤棠问了一下,确实年轻,跟她差不多大。
对上了头,也许是年纪相仿,彤棠与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几人都化了人形,但还有一部分本族特征无法隐藏,没人时,彤棠有时就找他们聊聊天,有人来时,她就躲在犄角旮旯里,靠着洛镜给的那枚水滴隐匿身形,一边观察外面。
几个年轻的鲛人都是擅长战斗的类型,差不多也分在一个部门,和其他所谓的人比起来,若是忽略身上的一些特征,其实也看不出人与妖有多大区别。
躲在阴暗角落的彤棠如此开朗想到。
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就是监天司里,洛镜所指的那老头不好找,似乎是个大人物,还怂的要命,隐于司中,不咋能被人看见,彤棠也就见过两次不到。
要找机会下手,有点不容易啊。
不过好在琏邢和洛镜那边还算安稳。彤棠走出来的匆忙,后来才得知,琏邢原来也是妖,荷花妖,原先生活在小河湖边,离海也不算太远。
在他原先也只是一个小屁孩,可能年纪也就稍比彤棠大一点点的时候,家族就被朝廷给灭了。
他那时不懂事,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跟着仅存的亲人们一起投降了皇帝,经年累月蹉跎下,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不谙世事,被家人保护的很好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妖,他常常会想要不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离去,可却又觉得活下去总会有希望。
若没有限制,他们的寿命应如何漫长,琏邢的家人不应如此迅速的离他而去。
琏邢那时只认为是家人积郁成疾,若不如此解释的话,又如何定义,最终活下来的,是在年长的族人保护下,还仍维护着对这个世界一点希望的他自己呢?
总之还是活下去吧,活下去,用他漫长的生命去追寻,去探索,即使最后没能寻到一个答案总,也算不枉此生,那时再与家人同归去,也不晚。
荷花败落,露出房莲,莲子仍在。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对吗?对吧。
后来的偶然间,他遇见了洛镜,得知了这个反叛失败,沦为后宫妃子的鲛人。那时琏邢并不了解洛镜究竟是怎样的一鲛,单单看她柔和温顺,带着点可怜的眼睛,被唤起了恻隐之心。
琏邢和她同为妖族,境遇相似,从自尊上来说,甚至洛镜还要再差一些,他总听族里的其他人说过,宫中的生活虽是荣华富贵,却是想象不到的寂寞,失去了自由,多少金钱财富也换不回来,他觉得她很可怜。
琏邢刚开始也只在宫中做一些打杂的活儿,时常能遇见洛镜。只要能遇见,他都会刻意去照顾她,尽己所能的安慰她,尽管不太擅长,也在努力找话题聊,那时的琏邢觉得,这样能让她不至于太寂寞,二人因此逐渐熟络起来。
于是洛镜终于有一天,在琏邢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他震惊于她复人死生的能力,又对复活族人而产生了一丝希望。可后来发生的事又有一些超乎于他的预料,不仅是洛镜,还有朝廷。
琏邢确实是因为被保护的很好而活了下来,但他的家人并非是积郁成疾。
荷花从土生出,又归于尘泥,赤裸裸来,空荡荡归。
直到琏邢在宫中待的多了,算是勉强立住脚跟,混了个头衔时,他才有机会,为自己家人们立了个碑。
可是意外总来恰巧,当初草草裹尸的地方被人不小心破坏,琏邢急忙赶到,却连家人的骨头都没看见。这不算太奇怪,荷花架构出来的人形本就不一定能产生出真实的骨架,还取决于个体情况。
可是,没有骨头,却还剩下皮。
属于他的家人的,完整的皮。
琏邢感到一阵恶寒,大脑空白一片,他眼神呆滞的站在碑前,只是瞪着碑石,上面没有刻下任何东西,留下空白的一片。
难怪呢,本应还能再活很久,怎么说没就没了,难怪呢。
琏邢露出一抹苦涩笑,他很想哭,可又流不出一点泪,一直到眼眶通红,眼角却还是干涩的。难怪琏邢看见他的家人离去时,瘦成了那副皮包骨的样子,明明还没走几天,却好像瞬时就轻薄的跟一个纸片一样。
原来,根本不是皮包骨,而是皮下面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俨然是一具空壳。他的家人是何时变成这样子的,他竟毫无察觉。
双膝重重的压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荷花的茎叶自他脚下蔓延出来,缠上石碑,包裹得毫无缝隙。情感像是在他心中放大了无数倍,情绪激烈的交锋。
这是属于他的能力出现的前兆,但在此刻却令他感到痛苦万分。琏邢下意识的挥起拳头砸向地方,传来了嗵嗵声,不似实心,倒像是空的。
琏邢愣了一下,抬起手,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手凹陷了一块下去,原来他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空心的躯壳,难怪他已流不出泪。
在皇宫中,躯体的蚕食如此隐秘,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马上也快要和他的家人们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