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了车祸,腿失去了知觉。妈妈在家亲自照顾着他,为他擦拭身体,带他去医院,在她们面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们两人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下大雨,我穿了新裙子,不想它淋湿,只好蹲在商店边上。结果一个男孩子把伞塞到我手里,自己淋着雨跑了。”
谈到两人的过去,妈妈的脸上充满了奇幻的光彩,好像回到了她的青春时代。而谢南微从那天起就变得沉默,她不接话,看爸爸的目光也追随着妈妈,谢南知坐在旁边玩橡皮泥。
妹妹依然置身事外,谢南微说过的话,妈妈说过的话,好像全都被忽略了,什么都不足以从美梦里惊醒她。
谢南微觉得恐惧,她听见过无数次妈妈对幻想中的第三者输出的恶意,知道妈妈有多憎恨那个假想敌,但她怎么会变成那个人?这个世界荒谬得可怕。
她不得不警惕妈妈,夜里醒来时去探谢南知的鼻息,确认她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但爸爸始终没法从轮椅上站起来,她以为妈妈会灰心,但妈妈不愿放弃,他们一次一次地更换医生,医院,等待着天降的一个奇迹。
最后在饭桌上,妈妈不得不宣布噩耗,对她来说不是噩耗的噩耗:“为了找到能够治好爸爸的医生,我要和爸爸一起出国,你们也希望爸爸好起来对不对?”
“对。”妹妹的声音细弱,谢南微只盯着筷子发呆,不回答妈妈的话,她期待着有人能把她们救出苦海,而妈妈宣布:“所以你们要暂时借住在妈妈的朋友家里,你们要听话,不能给阿姨添麻烦知道吗?”
如同死刑前夜被赦免,谢南微激动得快流下热泪,谢南知却低声地撒娇:“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妈妈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用一种痛心的目光看向谢南微:“你是好孩子,你有感情。”
那么谁是坏孩子,谁没有心呢?谢南微不敢发问,她在半夜醒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边,她听见爸爸的声音:“怎么能把她们送给顾遥?她连自己的小孩都下得了手!”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一个人照顾你就够劳心劳力了,没办法再照顾两个小孩了!你要和她们一起自生自灭吗?”妈妈的声音变得冷酷,她从门缝里望进去,妈妈背对着她站着,爸爸坐在轮椅上变得好渺小,看见她的时候瞳孔像被针刺了一样颤抖起来。
“好。”
她听见爸爸这样应答,爸爸别开脸不再看门缝里的女儿,妈妈满意地笑了起来,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爸爸的脸:“到了国外,我们就能放心地过二人世界了,好不好?”
妈妈的语气像在诱哄一个孩子,爸爸在她手里点着头,谢南微不得不移开脚步,胆战心惊地被当做包袱送往下一地。坐上车时,谢南知还在笑,她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游乐之行。
谢南微却警惕着,直到被顾遥抱起来的时候还警惕着,她绷住脸的样子不讨喜,顾遥很快把她放下。她看见角落里站着的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皮肤雪白眼睛黑洞洞,像亡灵一样死寂。
谢南微那么快就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个顾遥的亲女儿,四肢安然地待在身上,但面孔上已经找不到孩子般的神气。
她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顾遥,谢南知正坐在顾遥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说话,谢南微明白要糟,但她什么也没做。
“以后就是顾阿姨的女儿了,好不好?”
妈妈这样逗她们!谢南微感觉凉意像蛇一样爬上她的身体卷住了她,女孩还望着她们,顾遥和妈妈都这样心安理得地忽略她,她硬着头皮站起来,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我叫谢南微,你叫什么?”
“顾西洲。”
顾西洲连声音都是冷的,谢南微强颜欢笑着,随口问:“你的爸爸呢?”
“他已经死了。”
谢南微咬住舌头,痛楚让她的眼里泪光闪闪:“对不起,我不应该问。”可妈妈和顾遥都没看过来,她的满分表演没有观众,顾西洲像一个鬼魂那样静静地飘上了楼。
直到妈妈出门,谢南知才反应过来,大步地向外追去,企图留住真正的妈妈。顾遥端坐在那里,端起桌上的茶杯,对她温柔地笑:“你和我们西洲很玩得来吗?”
“我很喜欢她!”
来不及消化这句话,谢南微已经扬起大大的笑脸,但她只收获了顾遥的冷脸。顾遥起身去把号啕大哭的谢南知抱回来,把谢南知抱在腿上,温柔地哄她:“忘记你的妈妈,以后就做我的女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