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年,当年你们家为什么会跑到我家那边去啊?”云茸茸已经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了,方隐年也洗漱好回房间打好地铺。
她一直等着方隐年开口说什么,这一等就是好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要是再不说话两人都该睡着了。
她还有话要问呢,可不能这么睡着了,只得主动找个话题。
“当年缺粮食快活不下去了,出去找找事儿干,顺便乞讨。”方隐年的声音一如既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那你大哥和四弟呢?”云茸茸记得当年没有见过他们,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记忆出错了也是可能的。
“他们在家。”被云茸茸这么一问,方隐年久违地想起了那年的事情。
那几年全国大范围干旱,他们这边沿海,靠着祖上的遗留以及大海的馈赠,扛过了第一年,扛过了第二年,直到1962年,他们家实在扛不住了。
父母决定外出求生,树挪死人挪活,总不能在家等死。家里四个孩子,两个老人,老三是个闺女,带出去容易被糟蹋,老四还小,能带出去的就只有老大和老二,老大是爷爷奶奶的命根子,他们要是敢带出去,老爷子他们能上吊吊死。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这句话在他们家体现得淋漓尽致。
再考虑着老大脑子没有老二快,夫妻俩一咬牙,决定带着老二出去,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还有同村的几户人家。
几户人家商量好了,他们出去讨生活,家里的人互相照顾着。
外出的日子并不好过,干旱的并不止他们这一个地方,他们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往北走了很久日子才稍微好一点,有人心善,看他是个孩子,多多少少会给口吃的或者给介绍能赚点小钱的活。
出来的生活大家知道艰难,却不知道这么艰难。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个月,大人身体扛得住,小孩的身体就不行了。
一开始只是低烧,王梅找大夫扯了草药来,喝完就好了。停了没几天就开始恶心呕吐,高烧不退。
方爱民急匆匆的抱着他到了医院,大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他头晕晕的记不住,只知道要很多钱。
本来就是过不下去出来求生的,哪里有钱给他看病,扯一副草药都是王梅攒了好一段时间省下来的。
家里的情况不光王梅知道,他也知道。方爱民抱着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三人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次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云茸茸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当时才七岁的她,脸蛋圆滚滚的,白里透着红,像一个苹果,头上戴着精致的发夹,脚踩一双小皮鞋,仰着头看人时,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张叔,他们这是怎么了?”
在他们眼中十分神秘的大夫此时和寻常长辈没什么不同:“茸茸来了,快进来。”对于刚刚的问题,也只是摇头叹了口气:“生病了,没钱治呢。”
云茸茸听完这句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刚好和在方爱民怀中的他对上。
等到两人进去没一会儿,就有医馆的学徒追上他们:“快回来吧,算你们运气好,遇到了云家姑娘,你们的病她给你们出钱了。”
王梅和方爱民听到这话高兴得不敢相信,连连追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一点都不敢耽误地带着他回去。
此时他的意识很模糊了,他听到那小姑娘用明亮地声音问道:“他叫什么呀?”
“二牛。”他的声音微弱,掩藏在了王梅的音色下。
“我见过牛,很健壮,和他一点都不像,要不你改个名字,说不得身体还好些呢。”
王梅声音谄媚:“云姑娘觉得叫什么好?”
“隐年,我觉得隐年不错。”她最近在学诗,里面刚好有这两个字,现在用来刚刚好。
“茸茸,别胡闹。”张大夫刚写好单子,就听见小姑娘胡来,爹妈给的名字,哪里好随便换的。
“没胡来没胡来,这名字取得好,一看就有文化,就叫这个名字了。”王梅迫不及待地出声维护,旁边的方爱民也连连应和。生怕惹得云茸茸不高兴,到时候这看病钱就没了。
方隐年用仅有的意识,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比起二牛,他喜欢这个名字,像四弟的名字一般有学问。
这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云茸茸了。
托她的福,张大夫让他们在店里做活,每日给他们粮食,爸妈攒得比之前还多。
临走前他问过店里的学徒,学徒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而他的病好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店里。
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他二十五岁,云茸茸也二十岁了。
“你怎么不继续说啦?”云茸茸还等着方隐年多说几句呢。
为什么会老大和老四都在家,就他一个人跟着父母风餐露宿的。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当年的事儿,此时方隐年再看云茸茸温和得多:“没什么好说的了,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不说就不说吧,她也没有很想知道:“方隐年,我俩商量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记得,假结婚外加管你的吃穿用度。”就这两个条件,想忘都难。
记得就行:“我不好养活的,吃不惯粗粮,也做不到老吃咸鱼。”
“我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个月她挑嘴又干不了活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村子:“放心吧,养得起你。”
得了方隐年这句话,云茸茸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说道:“你家里人看起来不是很待见我,先说好,她们要是不惹还好,惹了我我可不是吃素的。”
“嗯,要是惹了你你看着办就行。你吃的用的都是我出的,不用看她们的脸色。”不算他之前当兵时交的钱,光是他现在每个月交的八块钱,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
方隐年好说话的程度超过了云茸茸的意料,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进一步试探道:“你爸妈我也不让着?”一般的男人,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嗯。”
方隐年这一声彻底把云茸茸弄懵了,这都答应了,她之前还想着要是方隐年不答应,她就收敛点,再怎么说也是花方隐年的钱,多多少少也得顾及他的感受不是。
云茸茸咕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脑袋伸出蚊帐,看着方隐年再问了一遍:“认真的?”
方隐年再次坚定地回答道:“认真的。”他停顿了一下:“把头放回去吧,一会儿该有蚊子钻进去了。”
还想问什么的云茸茸听到此话没有丝毫犹豫就把头缩了回去,把蚊帐放下来。乡下的蚊子又多又毒,这要是被咬一口,起个包能痒到人心里去。
反正她想知道的都问出来了,感谢当年灵机一动发了善心。
云茸茸吃饱喝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很快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