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平原的人,始终会被连绵起伏的高山而震撼,山峰堆堆叠叠一眼看不到头,只有无尽的重影。
机场的海报上有苗族姑娘背着背篓带着银饰头冠的宣传,祁甜一下就脑补出季斯言背背篓的模样。
还没出机场,她就看见有自助售卖机里卖折耳根酸奶,她光看着就漏出了痛苦面具但很好奇外国人吃折耳根是什么反应?
很让人期待。
可眼下还有一道难题是,偌大的贵城可找不到季斯言。
郁清说:“你给季斯言打电话,就说你到贵城了,问她在哪。”
来的勇气是有,可到了地方她就退缩了,扭扭捏捏的犹豫了半天,那通电话也没打出去。
“要不我们先在这附近玩两天?”
她想着要不等万一季斯言先联系她的时候在暗戳戳打探一下。
郁清戳破她的思想泡泡:“我们是为什么来贵城?”
祁甜只好跪在心里祷告,求季斯言可别嫌弃她!电话响了没一会儿就被接通了,隔着0.6毫米的手机厚度传出的声音也尽是苍凉。
“甜甜。”
她心里陡然一惊的问道:“季斯言,你还好吗?”
“我没事。”
声音很虚弱,是个人都能听出有问题,可季斯言就是要说没事。
祁甜原本是打算循序渐进的去问,吸了口气一下又没憋住地直说:“我现在在贵城的机场。”
话一出,季斯言半晌也没动静。
僵持不下时,祁甜正要开口,季斯言先说了:“我现在还在医院。”
祁甜担忧问:“现在还好吗?”
季斯言艰涩地说:“不好…”
“……”
季斯言给她们发了医院的位置,离机场有一百多公里,需要坐地铁去高铁站买火车票,然后又从火车站做大巴,可谓是一路跌跌撞撞。
火车上人员比较嘲杂,坐在她们对面的大爷直接把鞋脱了搭在坐垫上,好几次祁甜都差点快要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到站了,做大巴走蜿蜒曲折的山路,快把三人的早饭都给甩了出来。
更难的是,到地方她们想先安顿好再去找季斯言,结果找了好几家酒店都不接待外国人,还是一个店家好心给她们说往这打车20公里左右有一处旅游景区,那有四星的酒店。
祁甜不得不和她们分开行动了,她留在这找了一家相对还看得过去酒店临时住下,起码没有蟑螂和发霉的味道。
这里的人说话,她好多都听不懂,而且有些语速飞快的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一闪而过。
刚坐上出租车司机就问她:“你克哪点?”
扣点什么?她扣了扣前座椅,司机投过后视镜盯着她,她只能以平时的常识来应对,直接报了医院地址,结果蒙对了。
贵城已经渐渐在入秋了,晚上风很大,她身上就穿了一件短袖和薄外套,坐在车上都没什么感觉,一下车被风一吹格外的凉。
她给季斯言打了电话,说让她在楼下等一会儿顺便先去吃个饭。
没多久,季斯言的身影就出现在医院大楼门口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白衬衫松松垮垮地裹着肩头,单薄得像一层蜕下的皮。旁边还跟着颜安安,缓缓朝她走来。
颜安安见到祁甜有些惊讶地原地愣住,又小声询问季斯言:“祁甜姐姐怎么来啦?”
一路奔波,祁甜尽显沧桑疲态,不想季斯言看得太明显,便笑了笑先和安安打招呼:“又见到可爱的安安啦!”
站起身时又带着微微别扭的行为看向季斯言,询问:“不用在旁边看着姐姐吗?我会不会影响到你们。”
季斯言摇摇头,走上前面去:“她还没醒。”
仅仅隔了一天,祁甜却恍惚见到的季斯言判若两人,那看起来情况很不好了。
她抿了抿唇,还没想到可以安慰些什么,季斯言指了指前面那家本地菜馆子问:“我们去那炒几个菜,随便吃一下吧?”
祁甜挪快步子跟上去,点头说:“我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她默默地把季斯言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没什么外伤,就是眼皮有点肿,应该只是被骂了几句没有被欺负。
但仅仅是被骂了,也隐隐的心疼,季斯言根本不会回嘴,肯定只是默默的忍受着。
她习惯性上去就要搂住季斯言的胳膊,忽然想到安安还在又把抬起的手放下来。
本地菜馆子的招牌很红写着十年老招牌,进去有股浓浓的油烟味,黄色的木桌子椅子都包起一层浆,桌上摸去有点黏黏腻腻的感觉。
一看就是真·十年老招牌。
这里点菜不似那些餐厅,放着两个透明冰柜洗好的菜和肉都展示在里面,然后老板娘拿着纸笔在一旁,让你自己看着新鲜菜肉和墙上的菜品挑选。
“有什么想吃的吗?”季斯言问。
祁甜摇摇头,花花世界迷人眼,看着这么多菜确实没有头绪:“我都可以。”
季斯言就点了三菜一汤,然后嘱咐店家说:“不要放折耳根和香菜。”
这顿饭吃的很平静,相比上次同样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氛围天差地别,没吃多久,饭菜都剩了大半。
季斯言让安安先回住的地方睡一会儿,颜安安摇摇头不肯回去:“我不要,妈妈还没醒呢……”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安安的头,柔声道:“安安乖,妈妈醒了我会打电话给你。”
在沪城她就给安安买了电话手表说,有事可以打电话给小姨,可从来都没有打过。
“安安,”她又温言地喊了一声,“听话。”
颜安安眼冒泪光的看着她,转头又看向祁甜,有礼貌地挥挥手说:“好吧,那祁甜姐姐拜拜。”
酒店的电梯门合上时,季斯言肉眼可见的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一直强撑着为了安慰颜安安说没事,也表现的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摇摇欲坠,像应季落败的枯树叶子,风轻轻一吹就都飘散下来。
祁甜心疼地望着她,抬手轻抚去她滑落到脸颊的泪痕,再多安慰的话面对真正悲伤的人时都是空虚的,她只想陪着季斯言。
行止无人处,季斯言才放声哭了出来,她无法去接受姐姐即将死亡的事实,而且还是在这个死亡是有机会让她能发现且避免的情况下。
她哽咽到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敲打着自己的胸口:“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绝望到极致时,她说:“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祁甜否决了她的这个想法,插口道:“不是这样的季斯言……”
她仍旧说着:“如果没有我,姐姐可以过得更好,她不用为了我被迫去选择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去挨这么多年的苦,那个时候她跟安安差不多大啊!为了让我吃饱每天要4点起来去地里摘菜然后走好久好久的路去镇上卖……卖掉的钱还要给那个王八蛋一大半,然后给我买完吃的她自己什么也不剩了……”
祁甜听着这些沉重的话语,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季斯言之前什么都不跟她说了。
她没有想到甚至季斯言不说她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季斯言是这么走过来的。从前的很长一顿时间她都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可那样的不幸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过来,以及还有更加不幸的。
不幸的遭遇是不需要安慰与同情的,需要治愈,幸运的人在成长有能力之后能治愈自己70%,而剩下的30%可能依托在朋友、恋人、事物身上。
祁甜想说的话咽了又咽,强大的共情能力作祟她也很想哭,除了心疼还有无能,因为那些痛苦她不是当事人无法做到真真正正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