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
潮湿,晦暗,空气混浊。
一束光透过砖墙上的孔洞照射进来,在坑洼的地面映出个一寸见方的光斑。
楚休言倚墙坐在角落里,干草铺成的席子毛毛刺刺,蛰得她又痛又痒,身上满是细密的红色划痕,就像有人拿牛毛细针犁垦她的每一寸肌肤。
楚休言盯着光斑,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她只能通过一寸光斑数时间。
牢房坐西朝东,孔洞开在西面,光斑距离墙面不过三寸,她想,眼下大抵是未时,接近申时。
十五日了。楚休言入狱十五日了。十五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时辰好觉。
十五日之前,她是养尊处优的江湖门阀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的是锦衣华服,眠的是宽榻软被,品的是美酒佳酿,往来的都是佳人才子,吃过最大的苦是苦瓜酿三鲜。
可眼下,她被关在这间还不如她的紫檀拔步床宽敞的牢房里,吃着残羹冷炙,看着蛇虫鼠蚁乱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长期身陷黑暗包围,楚休言的视觉开始变得迟钝,相反,听觉和嗅觉就变得特别敏锐。
只听得脚步声响。来人拖着一条腿走路,麻布鞋底摩擦地面,刷刷声响中夹杂着钥匙碰撞的哐啷声。
来人是狱头。脚步声在靠近,似乎是朝着楚休言的牢房来的。
楚休言直起腰板,不一会儿,脚步在她的牢房门前停住。她侧耳倾听。
狱头挑出一把钥匙,塞进锁孔,牢门纹丝不动。于是,他又换了把钥匙,还是不行。
楚休言咬着牙,默数狱头换了一把又一把钥匙,数到七,突然咔哒一声,黑魆魆的铁牢门打开了。
狱头眯缝着眼睛,盯着楚休言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中都是恶意,这股恶意没有针对性,他就是平等地厌恶整个世界。
“你是楚休言?”
“我是。”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楚休言“嗯”了一声,也没有问是谁要见她,就任由狱头给她戴上手铐脚镣,跟出了牢房。
狱头跛的是左脚,拖着脚走在楚休言左前侧,问:“你就不问问是谁要见你吗?”
“我有权选择不见吗?”
狱头摇摇头。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扇门洞前,狱头停住脚步,楚休言也停了下来。
楚休言感觉狱头手里的锁链收紧了些,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狱头拉着走进了门洞。
门洞后面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楚休言的第一感觉却是很凌乱、很拥挤。
她茫然打量了一阵,墙面上挂满了锈迹斑斑的刑具,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有斧钺、有刀锯、有钻凿、有鞭杖......
角落里竖着一座立枷,不远处有张老虎凳,老虎凳旁边有个大火炉,炉火烧得正盛,噼噼啪啪,照亮了整间屋子。火里的烙铁烧得通红。
屋子正中摆着张高背木椅,毛毛躁躁,都是倒刺,楚休言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扯了扯衣袖,恨不得把每寸肌肤都包得严严实实。
等了片刻,楚休言听到一点声响自身后门洞传来,转过身去,又闻到一股淡雅的木香。她心下一沉,来者是个陌生人,听脚步声,此人年纪尚轻,但武学修为极高。以她深厚的武学渊源推断,来者恐能排入名士榜前五,甚至前三。
俄顷,楚休言脑子闪过一道灵光,眼前浮出一双紫眸,仿若夏日绽放的紫罗兰,神秘而迷人。
“慎大人。”狱头冷冰冰一句招呼。
楚休言从夏日灼热的幻想中猛然惊醒过来,定睛看去,夏日的紫罗兰是如此高雅、如此自持、如此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