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活佛自须弥善见城下激起万米高的云雾,如积雪倾倒在紧闭殿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暮行雨一手按住门板一手抽剑,正在盘算如何突围,沈霖的话忽然破开纷杂的外音砸进心口:“我要弑佛。”
佛本无心,却会在漫长的生命里,因为某些原因和别的神仙凡人沾上因果,进而酿就惨剧。
结因果者或神魂俱灭,或挺过天劫成佛,本来没什么,林朝云可以走这两条路——但他身上还背了别的。
一朝之间,天道趁他有佛劫在身,从中作梗,想要生生湮灭这无心犯下的错,五千年前被人以邪法逃开,五千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信徒清零,神力尽失,谣言四起,威名有损。
雪山之巅勉强维持平衡的万吨积雪,终于因为一声怒吼完全崩塌。
电光火石间暮行雨想了这千年无数片段,心念微动中,剑身随意化作长枪,周身邪神神力竖起坚固巨墙迎上云浪——哗啦!
混沌之初那最纯粹最强大的神力让佛光节节败退,惊天动地的声响里,沈霖面无表情指了指身后尚未关闭的凡界大门:“你该走了。”
“等事情安顿的差不多,我会来找你一次。”
“万事顺着他点。”
……
滚烫。
林朝云感觉自己好似浸-透在一片火里,被火舌包裹着,舔舐着,炙烤着,痛意席卷全身,他腰背紧绷五指紧握,恍惚间十指掐入掌心,可滴滴答答落下的却在触地瞬间发出滋啦巨响。
铁锈味弥漫口腔,朦胧间似乎有人匆匆靠近,在短暂的沉默和焦急后,把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唇上。
那片火瞬间变了模样,皮肤感受到了柔软而潮湿的感觉,似乎被浸泡进温水,也似乎被人搂进怀中。
“……”
当这些奇异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意识终于自深海中探出迹象,浮上水面——他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和长到没有尽头的黑色绒布,远处青花瓷瓶端正摆放,旁边一幅画五彩斑斓,属于那种盯着看半天都猜不透到底画的是什么的现代抽象。
“……”
神力尽失后身体余痛尤在,林朝云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画面突转,一人穿着黑色西装裤,长腿窄腰,大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看起来有莫名熟悉。
他心中隐隐泛起一抹不详的预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骤然呛了口冷风,冷气当即横冲直撞扎进肺腑,霎时又如滚水般沸腾起翻涌的气血——他猛地弓起身,慌不择路地抬手摁上了暮行雨的肩。
“咳咳!咳咳咳……”
血沫自指缝流出,随即掌心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像是看见什么僵住了似的,林朝云在上气不接下气里心想难道暮行雨这混账怕血吗,下一秒一张纸覆上唇,轻而仔细地擦去他唇角血迹,被反手扔掉。
“……”
他艰难地抬起头,对上邪神黑亮的一双眼。
——就是眼底有点红,是看见他受伤兴奋的?
四目相对,暮行雨忽然动了动肩,将他攀附的手抖落,稳稳握住放到膝头,而后不紧不慢,说出了两人再次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在我家?”
林朝云喘着粗气:“……”
“还……衣衫不整,你来勾-引我的?”
林朝云蓦然睁大眼:“?”
他猛地低头一看。
上身衬衫纽扣一颗不剩,全给风吹跑了。
从锁骨到腹肌一览无余。
林朝云:“……”
他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气血翻涌间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偏偏最没耐心照顾人的暮行雨这会倒是格外反常地陪着,端茶送水递帕子无一不做,不知道几分钟后林朝云稍稍缓过来些,靠近沙发里慢慢道:“……刚刚琉璃殿前,你想干什么?”
暮行雨动作微顿,须臾语气淡淡答道:“挺神奇,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解释为什么在我家。”
“……沈霖的锅。”
“衣衫不整?”
“下凡被风吹的。”
暮行雨歪头,目光在林朝云赤-裸的胸-前流连片刻,抬手轻轻摩挲了下胸口那处一道腥红的伤疤。
他的动作太轻柔,却又颇具挑-逗意味,指尖划在伤口上时林朝云有一刹那的心慌,但旋即这抹不知缘由的慌忙便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暮行雨尚且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从头顶洒下:“原本只是想来找你玩玩,途中遇见个想要去善见城行踪奇怪的医仙,就顺便替你杀了。”
“……未经允许,擅自杀死医仙,是要上伏魔台的。”林朝云皱眉,“我看你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杀人吧?”
“那在你心里,我也太过于暴虐了一点。”
“当年你血-洗九重天一事,给我留下的就是这样的印象。”
——也不知道这个话题到底在暮行雨心里承担着什么样的分量,在话落的一瞬间林朝云能够明显察觉到面前男人周身的气息冷了一瞬。
就好像……他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很不高兴。
林朝云一怔又是一哂。
关他什么事。
“我觉得你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暮行雨缓缓朝前倾身,这个动作让他宽阔的肩膀遮住了灯,打下的阴影彻底把林朝云笼罩,恍惚间让他油然而生某种诡异的不安。
“现在,拥有强势地位的,是我。”
“……”
林朝云心念一动,下意识抬手往后撑了一下,身体骤然剧烈的弹动起来,却没有移动分毫。
“……”
他向来平淡的面上浮现出非常明显的愕然,甚至在阴影的逼近里诡异地陷入沉默。
暮行雨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没再动,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正巧握住那串以烛龙龙角所做的十二手串,力气之大在几秒时间里就勒出一圈淤青。
“怎么了?”
林朝云没有回答,他微微瞪着眼,瞳眸轻颤,倒映出沙发上自己的下半身,轻而不可置信地伸手捏了捏。
没有感觉。
他用力掐住膝头,五指用力到微微泛白。
没有痛觉。
“……”
他在暮行雨陡然明白而后又变得微妙的目光里极慢极慢吐-出一口浊气,沉默半晌又斟酌片刻,艰难地从牙缝里说:“没有知觉。”
“我的腿……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