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怡然不欲再劝,痴人不亲自撞过南墙,总是不肯回头的。
若她跟着兄长过来,大约便知,撞南墙之前,谷展怀已先对自己产生怀疑。狄玉仪虽则醉酒,却下意识只同樊循之亲近。眼前似是闪现归家后、她同樊循之相依的景象,谷展怀闭了闭眼,终是选择忽视。
他将兄妹对话按下不提,只对狄玉仪说起另一个原因,“羱国连年挑起战乱,谁知会不会做下毁诺的事。戍边大事,不可松懈。”
“被他发现,不会放你回来的。便像我父亲一样。”狄玉仪仍是不赞同,要找人一起游说谷展怀,遂看向帮自己找到酒的人,“樊循之,对吧?”
“对。”樊循之无需过多反应,便知“他”是谁,当下干脆点头。见不记事的醉鬼面露满意,这才正了些神色对谷展怀说道:“我也的确不赞成你去。”
“为何?”谷展怀语气已有些冲。
“两年时间不短。”樊循之并不在意,如实答道,“既已安稳,何不将这其用来陪家中爹娘、小妹。”
“为何樊家人从不参军?分明个个身手不凡。”谷展怀也不知是否被两人熟稔模样刺到,忽问了个不知分寸的问题,“停战便算,战时也从不曾去。”
“如何就全都身手不凡了?便说我爹,除了揍我,还能打得过谁?”樊循之不以为然,“至于我,连他都打不过,就更不行了。”
“樊叔叔我倒信了。”谷展怀白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呢,早八百年前便在装了!”
“我是说怎就留了这习惯?”便跟萍水庄不让人婚娶似的,要不说这两家人挨着呢。谷展怀思绪短暂岔开,好歹没让他蒙混过去,“以前呢?樊叔叔不是说,金风堂从前皆是高手?”
“这有何难懂?”樊循之讲起自己阿爹来不留一点面子,“都是他胡吹呢。”
樊爷爷之前,樊家人实则未有什么“不参军”的规矩。想从军还是想守在南明平常度日,皆由自己选择……只是樊爷爷敛尸敛怕了。
他的父亲、他几个兄弟,尽数死在战场。好些根本寻不回尸体,真寻回来的,又面目全非到让人疑心:这真是自家人吗?然樊爷爷也尽数敛了,是与不是,都别成孤魂野鬼才好。
听人说,原有几个是能回来的,却因妄想着能多救一个战友,就这么把活命的时机错过。
樊爷爷从小便不肯学什么功夫拳脚,有了樊兴南,也不让他多学。他同樊奶奶一致认为,子女多了管不住,万一哪个头脑一热又要跑去战场?遂有了樊兴南一个也便够了。
十几郎当的年纪,樊兴南不愿叫人知道阿爹竟这般胆小,到处同人吹嘘樊爷爷的父兄有多风光。然心里又存了念,怕提及战场惹了阿爹伤心,最后便将阿爹的父兄们,讲成无心俗世的武林高手。
及至成了家,明白樊爷爷苦心,这吹嘘的毛病竟也没带改的。某回醉酒,他在家中同樊家兄妹炫耀:我可是将和顺帝也也诓了!
南巡那时,和顺帝曾问及敬春林和樊循之,年纪到了,为何不去响应募兵告示。
敬春林说顾好身边人已然不易,如何管得了那么远的事,皇帝自会操心。樊兴南在一旁附和,将自己讲成个比敬春林还厉害百倍的绝顶高手,又说同他一样,得顾着身边人。
知樊爷爷往事的,便只那些与他同辈的人,住在城中各处,未可见就知樊兴南的吹嘘。而和顺帝被敬春林一句话惹恼,更是没心思去求证。
“身边人。”和顺帝念着这几个字。他如何看不出,这身边人既指萍水庄那群,也早将德容算在其中。
敬春林是在暗自试探这位兄长的反应,因此由他打量,还觉自己答得很是不错。
他会以家人为先。
敬春林既忐忑又满含期待地向和顺帝传达自己的坚定。他绝不会让容娴等在家中、整日为他安危担忧。敬春林兀自做着保证,全然不知容娴姓“狄”,不知她兄长便是要操心远方战事的皇帝。
“本来就该他操心啊。”狄玉仪长久未碰酒坛,安安静静听樊循之讲完,含糊抱怨,“这也不操心、那也不操心,便换我来做皇帝好了。”
细语轻喃,全无清醒时拿捏得当的分寸。樊循之却丁点儿不觉违和,也并不将其当成酒后失态,好似狄玉仪从来就是这样讲话。
他自顾自猜测起来,未入宫时,狄玉仪大约便是这样?无需以酒做引,认为谁做得不对,哪怕那人是威不可犯的皇帝,也会纵着性子同父母埋怨。
她本该是这样的。
樊循之邀她共饮,还真无法无天认可起来:“我看袅袅很适合坐那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