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清脆,水母触须般在风中轻舞,露出内置的一截,玻璃反射的幽蓝。
好香。
叶凌睡得发晕的脑子迷迷糊糊地思索着。
合成信息素也有这么香吗?简直……和那谁的信息素一模一样。
这念头转瞬即逝,和一场酣然的甜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惬意地咂咂嘴,头一歪陷进枕头里。
阳光隐入阴云,木梨气息凝结成雨点,一点一滴坠落下来,逐渐暴雨如注。
叶凌被一声雷惊醒,肩上被子滑落,他迷茫地起身,发现自己不在婴儿房了,而是在老宅二楼,他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昏暗暗的,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惊雷不断。
他想推开门喊人,让保姆把茵茵抱来,难得有空闲回趟家,一下子睡过头,错过了陪女儿玩游戏的时间就不好了。可当叶凌掀开被子弯腰去找拖鞋时,却瞬间愣住了。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脚下晕开水泽。
梦里飞来一只蝴蝶,落在庄子的指尖,轻扇翅膀留下千古论义: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梦境与现实混杂难辨,究竟是梦中本我触碰到了真我,还是现实真我陷入了梦境,将二物混为一谈?
可当叶凌躺进一片纯白的汪洋,天花板在他眼前极速退去,又极奇异地幻化出用力揉眼球才会出现的,如蝶翅的斑斓,他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的梦在倒退。
倒退至一场厄难结束前。
腹部的疼痛绵长炸开前一秒,他恍然回忆起了自己曾失手摔碎过一支萃取液。那时他已临近生产,遵从父亲安排住回老宅,被医生和保姆们像对待濒危珍稀动物一样精心照顾了一个月。可就在这超高条件的看护下,还是出了点小岔子。
比预产期提前两周生产本来是很正常的事,问题就出现在那支萃取液上,它被叶凌摔碎后又被粗鲁地踢进床底,幽微的信息素于睡梦中悄无声息浸润他的肺腑,不知不觉中拔高了一点点信息素平衡阈值。
想来那个月他睡得那样安稳,大概是透支了接下来的顺遂吧……
“唔呃——”
他从来不知道疼痛可以来得如此强烈,让他冷汗淋漓,全身绷紧又缓缓瘫软,等那细密的痛楚退潮些许,下一次席卷而来的痛潮将他拖入更深的炼狱。
——过分依赖信息素提取物,你的身体会产生抗性,就算不加大剂量,一旦断掉……你想过后果没?
……原来这就是后果。
“萃取液呢?怎么少了一支!!!” beta医生慌乱焦躁地来回踱步,他在确认信息素检测结果后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找不到了……先去看分析室有没有新提取出的……”
“他是早产,现在快生了哪有新的萃取液出来啊……”
“先去申请人工信息素吧!”
“没用……他信息素平衡差到这个程度了!让分析室的人加快速度,要不然只能……”
嘈杂激烈的争吵声此起彼伏。
“在床底……”自救本能让叶凌忍住疼痛颤抖着开口,下半句话让整间产房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二楼……我房间床底……在里面……”
“快回去拿!”beta医生转头高声吩咐。
谁设计的萃取液管瓶,叶凌真要给他一个感激的拥抱。它中空的真空槽外有一小圈别出心裁的橡胶结构,这使得如果遭受掉落的风险,未接触地面的洁净液体将得以封闭保存。
那一半挥发的萃取液让他以双倍的痛楚换了夜间好梦,另一半留存的液体则从信息素失衡的边缘拯救他。
是那只蝴蝶吗?
痛潮所带来的汗水迷蒙了眼,叶凌很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就像蜷缩在母亲怀里,重做一回不谙世事的婴孩,听她温柔的嗓音在耳边轻声念着他的乳名,又伸出手拢住他的变小的拳头,往虚无混沌中某处暗淡的荧光一指:“有蝴蝶。”
他撅着嘴:“哪里有蝴蝶。”
“真的有哦。”母亲笑着揉揉他头顶,她很美,也很年轻,弯腰蹲在他身边,像童年记忆里陪他看树上叽喳欢歌的小鸟一样,陪他凝望那暗色里逐渐扑闪的亮光,她轻声道: “看,他来找你了。”
α类L1249型信息素蹁跹而来,纤柔的触角吻过他指尖。叶凌眼眶微酸,无端很想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