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叔夜看了一眼狼狈混乱的几人,询问道:“发生何事?”
陆嘉年小声抽泣着,站出来哭诉:“回祭酒大人,萧沉故意将饭菜打翻,淋到学生身上。”
萧沉一听,忙叫屈:“什么故意?谁叫你堵在路中间?都让你躲开了,你看人家沈娇就躲得快,没淋着她。”
裴叔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角落里的沈晏珠,眼神微微一凝。
“你还不承认……”
“够了!”裴叔夜打断他们,“今日我来,不是听你们拌嘴的。方才我在外头,听见你们叫谁滚出诚业堂?”
陆嘉年低着头不出声。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裴叔夜的视线在学生身上逡巡一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今日我在书房里发现了此物。”
众人一看,神色各异。裴叔夜缓缓展开,对着纸张念道:“崔与之,陶望临,王似然,段琳琅,李仲,唐梦筱,陆朝……”
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低下了头,直至裴叔夜念完,室内几乎所有人都垂着脑袋。
沈晏珠看向萧沉,他正吊儿郎当倚靠着八仙桌打哈欠。
她眨眨眼,没有他的名字。
裴叔夜将纸张翻转,面向众人,沉声质问:“竟然皆在此列!你们想做什么?”
无人应答,他也不需要学生们的回答,继续道:“诚业堂是诸位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工具吗?”
“学生不敢……”
“学生惶恐……”
“都已联名上书至本官处,还有何不敢?”
众人无言以对,只低着头挨训,裴叔夜道:“大燕建朝之初便开山修建书院,至今已逾百年。百年来,从书院走出去的国之栋梁不知凡几,如今朝堂百官,大半都曾是同窗。若他们皆如尔等这般,对不喜之人奏请皇上驱逐,岂非乱了套?朝廷何以为继?”
他越说越失望:“你们一个个,毫无容人之心,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犯了读书人之大忌!诸位能入诚业堂,享书院博士亲自授课,是因你们天资过人出类拔萃?不是!是因父辈蒙荫。诸位来此,是读书受教,不是趋炎附势,结党营私!”
训斥了一顿,裴叔夜眼神凌厉地盯着众人:“今日回去,每人写一篇《自省书》,明日交予我查验。知否?”
“学生知道。”
“写《自省书》需沉下心反躬自省,今日的晚饭你们就不必吃了,好好在士舍内反省,哪儿都不许去。”
“至于你!”他指着陆嘉年,“陆嘉年,心胸狭隘,嚣张跋扈,自行去绳愆厅领罚罢!”
陆嘉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青着脸,嘴唇哆嗦个不停,无声地哭了出来。
裴叔夜提出最后警告:“如若再让本官发现,院内有谁仗势欺人,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众人唯唯诺诺:“是,祭酒大人。”
裴叔夜看着沈晏珠,道:“沈娇,随本官出来。”
沈晏珠一愣:“啊?哦……”
*
诚业堂外,百年古樟正换着新叶,树上层层翠绿,透着生机,树下落了厚厚的墨绿,脚踩上去沙沙直响。
裴叔夜带着沈晏珠行至树下,拱手便要行礼。
“下官见过……”
“免礼免礼免礼!”沈晏珠慌忙拖住他,晃着脑袋四处张望。
“郡主安心,此处无人。”
沈晏珠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裴大人方才教训得可真解气。”
裴叔夜看着沈晏珠下巴上的深色於痕,道:“让郡主受委屈了,是下官的不是。”
沈晏珠摆摆手:“与你何干?裴大人不必担责。”
裴叔夜叹气:“郡主可知,今日下官发现联名书时,是何等慌张?”
沈晏珠窘迫地挠挠头。
“下官怕来晚一步,酿成大祸啊。”
沈晏珠羞赧道:“劳裴大人费心了。不过裴大人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太后娘娘千叮万嘱,命下官负责郡主殿下安危,今日之事,是下官失职。”
沈晏珠忙道:“不是不是,哎呀,裴大人可千万别将今日之事报上去。要是让外祖母知道,定不会让我继续留下来的。”
裴叔夜正色道:“郡主千金之躯,何必伪造身份委屈自己?”
沈晏珠无奈道:“我若是以郡主身份入读,且不说坏了规矩,便是各位博士该以何态度对待我呢?皇舅舅说,无涯书院的使命,是为大燕源源不断培养人才,是王朝重中之重,怎可由着我胡闹?那便只有如此方式了。”
裴叔夜点点头:“郡主深明大义。可郡主又是为何宁愿舍弃身份,也要留在书院?”
沈晏珠张张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便老老实实道:“此事乃机密,不可与外人道。”
裴叔夜不再追问:“既如此,下官便祝郡主,早日达成所愿。”
犹豫片刻,又问道:“不若下官派一名护卫随身保护郡主?”
沈晏珠叹气:“那与我自报家门有何分别?”
“可是……”裴叔夜忧心忡忡,“放郡主一人在书院内,下官寝食难安啊,更何况,郡主还身患……”
沈晏珠亦蹙眉思索,忽然福至心灵,眼神一亮:“我倒有个好提议。”
裴叔夜凝神倾听。
“与其另派护卫引人注目,不如在同窗之中择一人暗中护我。”
裴叔夜大喜:“此举甚好。只是,何人能担此任?”
沈晏珠抿唇,微微一笑:“我有一人选。”